郇寰他們兄妹三人按照沈明枳事先的吩咐并沒有等她,而是用完晚膳各自回房。隻是郇寰突然之間閑了下來有些不自在,翻了幾頁書思緒又不由自主地四處遊走,一張紙都能被他看出紙漿凝聚結成的花來。等他聽見沈明枳回來的響動,立即抛了書頁紙張,從書房裡蹦了出去,但走了幾步又覺得茫然,在卧房裡等她又覺得心躁。
真是個勞碌命。
郇寰無奈地又回了書房,等時候差不多了,才滅了燈往正房走去。
沈明枳正吃着宵夜,他也不多打擾,隻靜靜坐在一邊,實在忍不住時方才将這幾天的有意思的、沒意思的家常閑話斷斷續續地吐了出來。
收了碗筷,沈明枳道:“說到這個,我有一事要問你。”
“你說。”
“申……申不極真的是清白的?”
郇寰将自己杯中的茶舉到燈下笑道:“比我杯中的茶還要清白。”
沈明枳挑眉,但還是點點頭表示贊同。郇寰犯不着和有不少前車之鑒的申不極一起犯糊塗,于是便用着閑話的口吻将辛莘懷孕的事情雲淡風輕地說了出來。
郇寰先是一愣,然後展顔笑道:“這是好事,申家上下都盼望着……”但他說着自己也決出不對了,求助似的看了沈明枳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方才松了口氣,“這是好事。”
沈明枳笑着将他的話重複一遍:“這的确是好事。”
郇寰反應了過來,朗聲大笑兩聲,起身就要往屋外沖,臨走前不忘靈機一動,弓身捧住沈明枳的臉頰親了一口,随即一陣風似地卷了出去。
這是好事,對于辛莘與申不極來說。
沈明枳覺得臉頰上如同被烙鐵熨過的熱辣逐漸散去,就如同她慢慢冷下去的心髒一樣。這對于郇寰來說也會是件好事,但對她自己來說,那就未必。這就好比一張由自己和郇寰用心血一同編成的網,網下是郇寰的安樂地,卻是她的埋骨處,割碎這張網不僅會傷到郇寰,還會殺了自己。
她還有那麼多事要做,怎麼能死在這裡。
“你還有那麼多事要處理,可别死在家裡。”梅如故是來探病的,如果不是不阿知道他沒有惡意,絕對會以為他是來氣柳曦既的。兩手空空也就罷了,方才梅如故那個嘴形,分明是想說“床上”的,他家大人冰雪雕琢的人,怎能容他這般輕賤。
柳曦既倒是不在意,興許是聽得多了,可以自動過濾掉梅如故一切不着調的調笑。
梅如故拉了一把椅子擺到他桌前坐了下來,“你到底怎麼了?前天我來看你還被攔了。”
“慣例。”柳曦既理着書卷回他。
梅如故嗤笑一聲:“我和那些成天想巴結你的人能一樣嗎!我是真的擔心你别年紀輕輕就生了什麼大毛病,狼心狗肺。”
柳曦既擡眼,“這會兒我倒年紀輕輕了。”
梅如故一甩袖子将這些不美好的往事全都揮去,也不承認自己拿“老而無妻”“刻薄”過他,死皮賴臉地呆在這裡看柳曦既做事情,時不時幾聲悶悶的低咳聽得他心尖直顫。
說句實話,梅如故是真的擔心柳曦既出什麼問題,常常對柳曦既這些個不惜命的作風深惡痛絕,在家裡常常給梅老四灌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理念,奢望能自下而上地感染一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自己讀書的柳曦既。
柳曦既看得出來這是真的關心,也不願寒他的心,就如前天回複介含清那樣打發他:“放心,我有分寸。”
梅如故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柳曦既是他們這些人中最靠譜的一個,但凡是他說的話隻管信了就是,但現在他這個信念出現了裂痕。聽說都察院對門的刑部頭頭現在都準點下衙回家,他還在這裡一日賽一日地玩命!
柳曦既不想在自己的身體上浪費太多時間,撥轉了話題:“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吧,知無不言。”
柳曦既懷疑地擡眼睨了他一眼,又垂下睫整理桌上的紙張,一邊道:“若按照你的計劃正常進行,現在趙王倒了,那你要如何對付吳王?”
梅如故早料到憋了這麼久柳曦既一定會找他弄個明白,畢竟他柳曦既料事如神也當不了他梅如故肚子裡的蛔蟲。他本來還不想告訴他的,但考慮到上次自己提前警告過了沈明枳結果還差點全都命喪黃泉,梅如故覺得自己不能太相信他們,故而他笑道:“不急,你會知道的……提前給你提個醒吧,但凡要過嘴動筷子,都要帶八百個心眼。”
終于送走了梅如故,柳曦既終于能清淨片刻。梅如故不願留下來吃晚飯還是因為柳府的菜太清談他咽不下去。不阿命人備好了晚飯來叫柳曦既,叩門久久不應,不阿一慌,推門進去就見柳曦既伏在案頭已經入睡。
不阿輕歎一聲,退出書房取了一件披風來要給柳曦既披上,誰知再來的時候柳曦既已經醒了。這三天柳曦既幾乎沒有阖過眼,沒日沒夜地趕過去,再披星戴月地趕回來,鐵打的身子都會垮掉,更何況出發時他已經染了風寒。
柳曦既看見了不阿小臂上挂着的披風,撐着桌子緩緩站起,一陣眩暈在他還沒站穩前襲來,他整個身子都小幅度地晃了晃。不阿一時間心驚肉跳,等他靠到近前,柳曦既已經恢複清明。
“飯好了嗎?”柳曦既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不阿恭敬答:“已經好了。”
柳曦既扶着桌子走了幾步,等四肢重新活絡起來,才松了手走出了書房。但好景不長,還沒走出庭院就見有不易來報,不阿以為又有人要來探病,剛要打發過去就聽不易報出了介含清的名字,還呈上來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