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寰又覺出幾分柳氏之死的壞處,但這并不妨礙他的興緻,“那想個什麼由頭呢?”
一個促狹的念頭冒了出來,沈明枳笑道:“捉奸。”
郇寰:“……”
沈明枳繼續道:“什麼時候被發現,什麼時候就成全他們。”
郇寰替他們捏汗。發現沈明枳左眼睑沾着一根脫落的睫毛,于是上手碰住她的臉頰,迎着驚異的目光,再用手指輕輕皴去,還将那睫毛置于掌心,證明這番不是輕薄。
沈明枳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郇寰捧着她臉頰的手卻沒有放下。
沈明枳自己擡手壓住他的手腕,将這隻好似被主人遺忘了的手拉下。但郇寰并沒有就此抽回手,至于他本打算做什麼已經不得而知,因為剛要歡歡喜喜地禀一聲“可以用飯了”的月珰和幾個小丫頭嬉笑着在廊下出聲。
兩個人都收斂了目光,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
郇七郎和郇八娘已經坐在了桌旁,互相冷眼瞪着對方,見了長兄長嫂還都是冷漠淡淡,被心頭不爽的郇寰說了一句“烏眼雞似的”,七郎還好,八娘已經端不住,直接撇嘴抿嘴,隻數着碗裡的米粒,眼神又燒又灼,仿佛能讓白米飯騰起三尺火來。
郇寰和沈明枳自動忽略這對時常鬧騰的兄妹。月珰命人将廚房爐上溫着的一屜子四隻黃澄澄的螃蟹端了上來,又呈上兩套銀打的蟹八件和佐料,笑盈盈地退下去噓聲止住侍立門外雀躍的丫頭們。
見這對兄妹倆都沒有動手的意思,沈明枳溫聲道:“快吃吧,冷了就不鮮了。”
七郎應聲問道:“哥哥嫂嫂不吃嗎?”
郇寰特意朝沈明枳一笑道:“我們都不喜食蟹,你們吃吧。”
沈明枳的笑容有一瞬僵硬,但她這方面的修為極好,很快就裝出真的“不喜食蟹”的溫婉模樣,但心裡指不定想着如何收拾這可惡的郇寰。
郇寰确實是為她好。就她現在這副需要細細将養的身子骨,最忌諱的就是蟹等寒涼食材,所以她這次也沒準備吃,但并不等于“不喜”!将來還是要吃的!她很喜歡吃蟹!
至于郇寰?他确實不喜。因為他過敏,沒這個福氣。
發覺沈明枳略帶幽怨的目光,郇寰倒輕輕勾了唇角,正打算将多蒸的蟹分給候在門外垂涎欲滴的下人,就見郇八娘與蟹大眼瞪小眼,但不滑稽,隻有傷心,滿地黃花堆積的傷心。
食不言,郇七郎兄妹倆還在拆蟹,郇寰見沈明枳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囑咐兄妹倆繼續安穩地吃,自己拉了沈明枳出了屋子踱至廊下,招來伺候郇七郎和郇八娘的嬷嬷細細問話。
沈明枳還沒與他算賬,就被迫要去關心小姑、小叔之間的恩怨。郇寰去扶風郡兩日,這對兄妹倆就從親親熱熱變成這副老死不相往來,也無怪他好奇。但他問嬷嬷什麼也問不出來,轉向沈明枳,就見她用一種玩笑的眼神上上下下冷淡地逡巡着他。
郇寰知道自己做錯事,但又不覺得自己錯了。
他應當首先問沈明枳,但他向來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
尋常人家男主外女主内,正妻原配管家。他們就有點特殊。兖國公主府和郇府自然都由沈明枳管,但襄陽侯府,從始至終都隻在郇寰的掌控之下,其中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侯府難纏。但從沈明枳的角度看,未必不是一種不信任。郇寰也這樣想過,但他甯願冒着夫妻生嫌的風險,也不願讓沈明枳趟這渾水。族中其他老、中、小女人看着都羨慕,覺得郇寰把裡裡外外都收拾好不用公主費心,簡直就是公主撞大運,舒舒服服過日子就行,至于舒不舒服,本人才知。
沈明枳從心裡不舒坦轉為身心皆舒坦,現在,竟然感覺有些不舒服。她對自己的狀态十分不滿。
“聽說過彭雪萼?”
郇寰搖頭,但隐約猜到這個人應該與随何氏一同入京的彭氏有關。
“彭氏長房次子,長八娘兩歲,上次回侯府路上遇見的。”
郇寰登時明白過來。這次兄妹大戰竟然和少女懷春有關。也難怪兩位嬷嬷不知道,郇八娘不好意思找人吐露心事,不敢向沈明枳打聽彭雪萼,隻能旁敲側擊地問七郎,希望七郎可以通過他的朋友探得彭雪萼的些許音信。
郇七郎敏感,一下子就戳中了八娘的心坎,雖然他覺得不妥,不敢告訴兄嫂,自己也費了心力幫妹妹打聽,表面上還要裝作沒有發現、懵懵懂懂的樣子,結果發現彭雪萼這厮前日在某某勾欄為某某娘子一擲千金,又順勢挖出他在劍南時眠花宿柳等等爛賬,怒火中燒,委婉勸解郇八娘無果,兄妹倆大打出手。
自然而然地鬧到了沈明枳跟前。兩人都苦求沈明枳不要告訴郇寰,沈明枳理他們就怪了。
郇寰朗聲笑了:“真當帶他們出去見見世面了。”
他又覺出柳氏之死的壞處來。他一直覺得七郎、八娘還小,這麼一看,再過兩年八娘就要及笄,離出閣的日子也不遠。他不由自主開始想,沈明枳這麼大的時候,有沒有偷偷為哪家年輕公子動過心,隻恨自己當年荒唐任性入不了她的眼睛雲雲。随後,他再度想到甯晨铎和那句“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心裡又下起雨。
“案子如何?”沈明枳問了一聲久久沒有回音,側過臉發現郇寰正盯着自己出神,心裡怪怪的,又問一聲他方才垂下眼掩飾自己的走神并道:“事不複雜,人複雜。”
沈明枳很認可。
郇寰與她并肩而行,“普通的一個賄賂考官案,隻不過那家人倒黴,遇上了何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