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相識,始終太晚了些。
謝讓遙遙看着沈晏如步入泱泱人群裡,她挽起衣袖,于亭間鬥茶。錯落的林蔭下,枝頭漏下的光點描出她清絕的面容,一颦一蹙,皆牽引着他的目光。
商越瞧着安舒在旁歡欣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淺笑道:“隻怕那鬥茶的彩頭被小公主看上了,她才主動與他人鬥茶。”
眼見沈晏如遊刃有餘,纖指拈着茶壺不緊不慢,動作行雲流水。她的容貌本就脫俗,于一衆中尤為惹眼,一身簡素的扮相反是襯得清麗,周圍看熱鬧的公子哥們眼神越發的亮,視線未移開她半分。
“無争,先前已有不少人來問我,能否待你弟妹守喪畢,前去謝家提親,”
商越瞥見謝讓冷厲的面容,無聲歎着,“我知此事你不會答允,畢竟令弟才故去不久。但換個角度來看,女子年華短暫,年僅十六便終身守寡,空守孤房,何嘗不是另一種殘忍?”
許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又許是迎面冷風灌入了口,商越轉過頭掩面咳嗽着,臉上血色肉眼可見的少了些。未見謝讓眸色愈深,似是融進了細碎的冰雪。
謝讓不置可否:“那也要看她的意願。”
她對謝珣如此情深,怎會輕易改嫁?
可換個說法,若她願意改嫁,她另選的人,又會是什麼樣的?
人群歡呼的聲響越過,打斷了謝讓的思緒。他見沈晏如奪了頭籌,她笑得梨渦淺淺,又将得來的彩頭贈予了安舒。更有殷切的男子上前,熱絡地同她搭着話。
一炷香後。
沈晏如招架不住,被安舒趁着間隙拽着離開了亭間。
“終于……逃出來了,那些男人油嘴滑舌的,就想來套近乎!”
安舒拉着沈晏如鑽進一片雪林裡,她喘着氣,怒聲說着此前在亭間圍着沈晏如獻殷勤的男子。
林邊清池尚未結冰,僅覆着薄薄的雪衣,不時有着飄落的枯枝蕩開層層漣漪,掀起青綠的池水。
二人在池邊信步走着,沈晏如淡然一哂,她也知安舒的好意,擡手順着安舒的發,“無礙,此地偏僻,應該撞不上他們。”
安舒仍小聲嘟囔着,“不就是圖你好看,見色起意!這種男人最不能要了。”
沈晏如倒是被她所言逗笑了,明明還是個尚未及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說起此言來格外認真,那桃腮微鼓,甚是可愛。
沈晏如笑問:“那安舒覺得什麼樣的男人好?”
安舒眨了眨眼,答言:“那當然是願意舍命相護,把你看得比他命都重要的那種。”
話落時,旁處傳來窸窣的聲響,沈晏如定睛看去,唯見一隻毛色灰撲撲的野兔跳過野叢。依稀還有着吵嚷之聲,從另一邊傳來,聽起來像是一個大人,一個少年。
“小公子,那兔子已經跑了,咱們還是回去吧。今日貴人多……您這要是……”
“我不管!我非要拿下那兔子才回去!”
緊接着,箭矢穿過林間,直逼池邊而來。
眼見鋒利的箭矢破開長空,沈晏如的靈台蓦地陷入刺痛,一并浮現殘缺陌生的畫面。
隻一瞬,她複了清醒,晃了晃沉重的腦袋,擡起眼來。
但見橫空射出的箭矢将要射中身旁的安舒,沈晏如下意識地推開了她。
“小心!”
話從口中而出時,沈晏如莫名覺得熟悉,又想不起來何時說過,對誰說過。
沈晏如一把推開安舒避掉了箭矢,自己亦趔趄着步子摔倒在地。
天旋地轉裡,沈晏如隻覺身下的雪濕滑無比,難以穩住身形,她倉皇中想要抓住什麼,卻是胡亂拽着幹枯的草莖一并折斷。
原本厚暖的氅衣在此時成了負重,裹纏着她動彈不得。
沈晏如隻覺自己一直在往下墜去,直至冰冷的池水湧入周身。
***
駁雜的腳步聲穿過回廊,驚起枝頭紅梅紛落。
謝讓正獨坐樓前,他垂眼看着飄于茶盞裡的花瓣,心頭莫名一悸,緊接着,遠處傳來尖銳的急聲呼喊。
“有人落水了——”
謝讓緊随着人影趕到池邊時,隻見安舒的狐裘棄于岸處,寒氣飄渺的池中,安舒站在尚淺的區域,水面已沒過她的腰身,她仍舊急着向前,凍白的小臉茫然無措地張望着什麼。
“安舒公主!您不會凫水,危險!快上來!”
一旁的侍衛高聲喊着,安舒卻不為所動。
謝讓遲遲尋不到沈晏如的身影,隻覺胸口悶堵的感覺愈沉。
她呢?她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