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聲越來越沉。
沈晏如艱難坐直了身,捏緊絹帕朝前,想要為謝珣拭淨血色。
“珣郎最愛幹淨了……”
言罷卻是兩眼發黑,沈晏如癱軟在地,失去了意識。
迷糊之中,沈晏如又做了那個噩夢。
那個殘缺不清的夢,沉重至極。
是漆黑無光的夜,燃成了無邊火色。黏稠的血、腥甜的氣味,充斥着所有。她眼見娘親的胸前被刀尖刺穿,鮮血泵出,濺滿了她的臉。也見着父親倒在血泊裡,再無聲息。
沈晏如頓時想要尖叫出聲,卻驚覺自己嗓子如何也發不出聲來。
燒不盡的血海裡,她拼命跑,拼命逃,不知想要去往何處。
直至一背影立于天光,擋在她跟前。
他轉過身,沈晏如正欲窺見他的臉,一冷然嗓音響起。
“沈晏如!”
沈晏如睜開眼時,眼眶尤熱,面上盡是未幹的淚痕。
她像是溺于水中、被打撈上岸的人,此刻大口呼吸着氣,渾身發軟。
不知過了多久,沈晏如才後知後覺,她是被人從噩夢中喚醒的。她循着一旁的動靜,見到了立身此處的謝讓。
夫兄怎會在自己身旁?他竟守了自己……一夜嗎?
沈晏如起身環顧着所在的屋舍,察覺這居處簡陋至極,灰塵遍布,同她與謝珣的婚房迥異。
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啞聲問道:“這是……何處?”
謝讓答道:“曉風院,府裡荒廢許久的一處院子。”
聽聞謝讓所言的後半句,沈晏如一瞬明了,他是刻意說給自己聽的。
她身為謝珣的發妻,回了府上,卻要被安排到這樣的院子居住,可見謝府對她的偏見不小。怕是因謝珣身死,謝府把這樣的噩耗歸結在了她身上。
從前她聽聞,鄰街有一寡婦,便是其為夫君沖喜時,新郎不幸病故,寡婦不僅被趕出了夫家,還被視為不祥。
一想到謝珣,沈晏如默聲良久,半晌後才問向謝讓:“珣……”
謝讓知她欲問什麼,“二弟已經在靈堂了。”
沈晏如掀開被子下榻,趿着鞋就要往屋外而去,“我要去見珣郎。”
謝讓甫一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沉聲問道:“你還不明白你當下的處境麼?”
沈晏如悶聲說道:“珣郎他救過我,哪怕今日我與他不是夫妻,我也要盡我應盡的仁義!”
她要為謝珣守喪,為他送行。
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的事。生不能報恩,他死後,她能做的僅是如此。
聞及此,謝讓嘲弄地笑了一聲,低低重複着她的話:“救過你……”
那笑聲輕不可聞,沈晏如轉過頭看去時,他的面上唯餘冰冷。
沈晏如以為他不信自己所言,據理力争:“我這條命本就是珣郎的,沒有他,我早就死了。如今他故去,若我因膽怯拒不現身,他日九泉之下,我去見珣郎時,珣郎問我為何不願送他最後一程,我又如何回答?”
謝讓盯着她堅毅的面容,沒再多言。
沈晏如這一次沒再像往常一樣避開他的目光,縱使她覺得那眼神含了幾分複雜的情緒,叫她看不分明,但她無心去探究。
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謝讓阻止不了她,謝家的人亦是。
沈晏如漠視了謝讓,繞過他的身側,大步往屋外走去。
***
東方既白,謝府滿檐的紅綢已換下,挂上了喪幡,哭啼之聲不時傳來,随風嗚咽。
漫天冥紙散落,沈晏如身着斬衰服,頭梳喪髻,走進了靈堂。
她方跨過門檻,便被張羅着雜事的謝父指着鼻子怒斥。
“你竟還有臉出現在此處?”
謝父也不顧這裡是靈堂,縱聲罵道:“那時我就不該心軟,任由珣兒肆意妄為,娶了你這掃把星進門!”
沈晏如将脊背挺直,細嗓哭腔猶在,依舊穩聲道:“我是珣郎三書六禮、八擡大轎娶進門的妻子,理應為他守孝。”
謝父更是怒不可遏,“你倒真會給自己貼金,我身為珣兒的父親,不認你這媳婦就是不認,來人,把她給我轟出門去——”
老嬷嬷趕忙上前解圍,“老爺,沈娘子是夫人首肯的……”
謝父冷不丁打斷了話,“若不是她,珣兒怎會舊疾發作,夫人又怎會因為聽聞消息卧病在床?”
沈晏如不卑不亢地道:“謝伯伯,您若執意趕我走,我一個弱女子自是無力反抗。可京中人人皆知我已入謝家,值此時候,我若被驅逐于外,事後傳出什麼對國公府不利的話來,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她是鐵了心要為謝珣守喪。
今日她敢從那院子走出,孤身來到靈堂,就做好了面對這些的準備。
哪怕被辱罵,被驅逐。
可是她還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呢?她什麼都沒有了,她隻剩下躺在棺木裡的人,是她曾拜過天地、行過大禮的夫君,也是救過她命的恩人。
謝父張口欲要斥聲時,怒極反笑,“你說得對。”
他招了招手,“來人,把她身上的斬衰服脫了,關進曉風院。沒有我的允許,不許沈氏踏出半步!”
謝父心道,待喪事一過,想要處理她還不是易如反掌?而謝珣的喪事,決不允許此晦氣女子插手。更遑論,因此親事成得急,沈晏如的戶籍尚未遷到謝家,她算不得謝家的媳婦。
沈晏如看着擁上來的仆從們,他們張牙舞爪,不由分說地便要扒去她的喪服。
她臉色一變,雙臂抱着身,指間死死攥着斬衰服,又拼力掙紮着撞開仆從,“不……你們不可以動這喪服……”
卻是被仆從蠻力拽開了她的胳膊,撕拉聲響裡,麻布綻開裂縫,越來越深。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