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淵幾乎僵直在原地,像冰天雪地裡的一尊雪人,不會思考,一動不動。
會是夢嗎?
還是幻覺?
既熟悉又陌生……
已經太多年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他好像有些想不起來了……
“小淵,怎麼不回頭?”那個帶着笑意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還是同以前一樣。
整整一柱香的時間過去,裴洛淵極其緩慢地回頭,他怕隻是幻覺,怕自己因為太過思念而生出不該有的執念,如夢幻影,一觸即破。
他在害怕。
裴暻煜沒有看到他的臉也能感覺到他的擔憂,所以他走了上來,伸手搭在他的肩膀,聲音很輕卻明确地告訴他:“小淵,我回來了。”
他回來了,也成功了。
裴洛淵終于回頭,一點一點,帶着不可思議和悲傷,回頭看向自己的世界。
他一點都沒變,還跟六年前一樣,容貌身量似乎定格在了那個時候,跟裴洛淵記憶裡那個人一模一樣,還是那個讓人心安的哥哥。
但裴洛淵變了,他不再是那個需要人揣在懷裡的孩子,如今他也同他的哥哥一般高,五官已經張開,是如雲間貴公子,玉骨秀橫秋。
“你長大了。”裴暻煜摸了摸他的頭頂。
這些年來,裴暻煜想象過很多他的小淵長大的模樣,他想象不出來。
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除了那一頭白發,似乎已經看不出多年前那個孩子的模樣,他錯過了裴洛淵的成長。
洛淵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悄然長大。
裴洛淵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日思夜想之人就站在面前,他惶恐不安又興奮不已,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孩子,不知道現在的他該怎麼同裴暻煜相處。
他不想惹他生厭。
“怎麼不說話?”裴暻煜柔聲問道。
“沒、我沒事。”裴洛淵低下頭,他将自己的心緒斂起,還是想當回當初那個讓裴暻煜滿心歡喜的孩子,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江晚黎在一旁提醒:“少主已經一天一夜沒有歇息,還是早些回寝殿歇下罷。”
聞言,裴暻煜擰起眉頭:“怎麼這般胡來?”
裴洛淵朝他露出一個溫順的笑容,輕聲道:“隻是意外。”
裴暻煜:“……”他懷疑這樣的意外發生過很多次。
議事廳裡的臣子們都已經被遣散,裴洛淵繼續留在這兒也沒有意義,裴暻煜跟江晚黎說一聲,便把洛淵帶回寝殿,安置到榻上,一副不看到他入睡誓不罷休的模樣。
裴洛淵的眼睛自他出現開始,便一直黏在他身上,一動不動,一刻都不願意挪開,大約是害怕他再次從自己面前消失。
“我不會走。”裴暻煜在榻邊坐下,給他捏好被子“閉上眼睛,安心歇下。”
裴洛淵不願閉眼,他想一次性看個夠,将這些年錯過的都補回來。
裴暻煜又何曾不明白他的心思,有些好笑地擡手捂着他的眼睛,再一次保證:“我不會走,睡吧。”
裴洛淵的睫毛在裴暻煜手心輕刮,刮得有點癢。
半刻鐘過去,裴洛淵依舊沒睡,裴城主有些無奈,把手撤了回來:“想問什麼?”
“你……過得還好嗎?”裴洛淵後面這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最後又道“沒事。”
他不知道裴暻煜在閉關期間都要經曆些什麼,因為未知,心裡的憂慮恐懼便更大,他總會害怕,夜裡一陷入黑暗就會開始想念曾經躺在自己身邊的人……
他閉關時,修煉會不會出差錯?
有沒有受傷?
會不會受冷受凍?
不在身邊,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擔心。
好不容易見到了,那些萦繞在心頭的擔憂始終無法散去,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該說什麼,也怕自己的擔憂會成為他的負擔。
“我一切都好。”裴暻煜聽到了,溫聲回答“你也要好。”
“嗯。”
“先休息,等你醒了,我慢慢同你說。”
裴洛淵睡着了,這是這麼多年以來,他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邊,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确認他睡了過去,裴暻煜心靜下來,想起身卻意外發現自己的手被拉住了,那人即便沉入夢鄉也不肯松開他。
裴暻煜心裡一片柔軟,他伸手将洛淵臉側的發絲撥到腦後,看着他如今的模樣,心裡由衷感慨--這孩子真的長大了。
看着看着,裴暻煜臉上笑容消失,恢複一片冰涼。
剛閉關的時候其實并不順利,靳天梵也很不安,他知道修習這個秘術不确定性太高,一不小心變化走火入魔命喪黃泉。
裴暻煜堅持,他沒有辦法。
好幾次,裴暻煜深陷噩夢之中,幾乎就要相信那裡才是真實的世界,他差點被困在那裡,再也醒不過來。
其實他該知道那裡是幻境,因為幻境裡的人都沒有變過模樣,自己也沒有變過。
他心裡清楚,洛淵是會長大的,他不會永遠都隻是個孩子,他得打碎那些幻覺,逼迫自己清醒。
這種感覺并不好受,每次打碎幻境,他都好似死過一遍一樣,這樣的幻境發生過無數遍,每一次破開幻境的方法都不一樣,有一些裴暻煜甯願死在那裡也不願意那麼做,可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
不知不覺沉入黑暗,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時,四周都是令人窒息的潮水,快要将他淹沒。
“哥哥,你為什麼要殺我?”
“哥哥,我好疼啊。”
“哥哥……”
“哥哥……”
無數個聲音充斥在耳邊,将他的世界覆蓋,徹底淹沒。
裴暻煜猛地睜開眼睛,還沒緩過來又發現自己再次回到那座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