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淵十三歲,裴暻煜開始閉關,他親自送他離開,離開前說等他長大便能再見。
洛淵十四歲,裴暻煜還在閉關,譚悅儀說他長大了不少,他也想快些長大。
洛淵十五歲,裴暻煜在後山沒傳出任何消息,譚少主遇到了一個特别的人,時常去找他說話。
洛淵十六歲,他喜歡獨自坐在窗邊發呆,就像以前賀醫師常做的事情一樣。
裴洛淵十七歲,他好像真的長大了,身形修長,已經是一個出落的少年人。
裴洛淵十八歲,裴暻煜還在閉關,殺害小嘉甯的人沒能找到。
裴洛淵十九歲,他長大了!依舊沒等到他想等的人。
那年開春,城主府裡再一次迎來悲傷。
玉淳本就不是修習玄術之人,身體不像術師那麼好,壽命也不過百年,又因早年發生那些事情弄壞了身子,這些年來一直有注意調養,卻好像一直都沒什麼用。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漸虛弱,卻又無能為力。
現在唯一慶幸的事情是--她看着裴洛淵長大了。
城主府裡幾乎沒有小孩,除了當年意外去世的江嘉甯,年紀最小的便是裴洛淵,玉淳自己沒有孩子,又因為當年的災禍失去家人丈夫,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将這些無處安放的感情投放到了裴洛淵身上。
她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要是真有這麼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她一定會非常疼愛他。
玉淳站在拱門邊上,手裡拿着一個點心托盤,看裴洛淵在院子裡練功。
這麼些年,他們的少主是越來越用功了,或許是想早日幫上裴城主的忙。
這麼多年過去,也不知道裴暻煜到底情況如何。
自那日跟裴洛淵告别去了後山之後,裴暻煜再也沒有出現過,靳天梵偶爾會現身,但很快又失蹤,沒人知道裴暻煜到底有沒有事,問靳天梵也不願意說。
多問兩句,靳老爺子二話不說就跑了。
到底讓人揪心。
裴洛淵是最在意裴暻煜情況的人,可卻一直什麼消息都得不到……
“少主用午膳了?”男人聲音忽然在旁邊響起。
玉淳回神,發現是彭瑞宇。
這麼些年過去,彭瑞宇也成熟了不少,年少時大大咧咧的性子收斂了許多。
玉淳微微點頭:“已經用過了。”
她隻是想給少主備些點心,隻是自從城主閉關之後,少主對點心的興趣越來越小,不管送上來多少他都不碰。
“讓它去送吧。”彭瑞宇低着頭說。
玉淳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見那個站在她腳邊,朝她伸手的人偶,莫名的乖巧。
玉淳臉上總算露出些許笑意,她彎下腰将托盤遞給那個人偶。
托盤摔落到地上,點心四散開來,全都粘上了泥塵。
渾渾噩噩間,似乎聽到有人大喊她的名字,似乎被吓到啦,是少主和彭大人的聲音。
玉淳想跟他們說自己沒事,徒勞地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能說出來,眼前一黑徹底暈死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房間的床榻上,旁邊圍着不少人。
急匆匆被拉過來的大夫正在給她診治,最後無奈地搖搖頭。
江晚黎蹙眉:“搖頭是何意?”
大夫歎了口氣:“玉夫人的身體已經到達極限,藥石罔醫,還是準備後事吧。”
這話宛若一道驚雷落下,炸得人頭皮發麻。
“怎會如此?”彭瑞宇大驚“先前不是一直好好的……”
“彭大人。”玉淳輕聲截住他的話,并不希望大夫被為難“人各有命,玉淳得各位相救偷活這麼些年,已然滿足,不必強求。”
彭瑞宇啞然。
榻邊還圍着許多少主院子裡的丫鬟小厮,無一例外都眼圈泛紅,要哭不哭的模樣。
自從劉小月〈童昭甯〉走後,少主院子裡的人都歸玉淳管,玉淳為人和善,待人熱情,少主院子裡的人都很喜歡她,突發這樣的噩耗,實在讓人難過。
裴洛淵眼神微動,他将眼裡的酸意通通壓下,擡頭便是平時那一張當然沉默的臉。
他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要同孤說?”
玉淳沉默片刻,扭頭看向大夫,詢問自己能活多久。
大夫臉上帶着歎息:“最多半月,夫人身體本就損了根基,這些年憂思過重,身體更是越來越差……”
他沒有把話繼續往下說,他明白在場所有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玉淳擺擺手,撐着床榻就要起來,結果少主院子裡的丫鬟們一窩蜂似湧進來。
她們趴在床榻前哭泣。
“扶我起來吧!”玉淳臉上露出點笑意,靠着旁人在攙扶坐起來,微笑着說“沒什麼大不了的,苟活了這麼些年,夠了。”
她的家人丈夫全都不在了,而她……而她現在也該去尋他們,死亡對她來說是重聚,值得高興才是。
隻是心中依舊有放心不下的人,玉淳擡頭看向裴洛淵,輕輕喚了聲:“少主。”
裴洛淵頓了頓,朝她走近兩步。
“日後玉淳不在了,少主可得記得按時用膳,切勿強迫自己,不要鑽牛角尖裡……”玉淳忍不住地絮叨,留這孩子一個人在這世上,她無法安心“不然城主回來後定會擔憂。”
裴洛淵微微擡頭,眨了眨眼睛,這番話中提到裴暻煜,給他的感觸有所不同。
仔細想想,他跟裴暻煜已經有六年沒有見過面,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一面。
玉淳發覺他的心不在焉,清楚他聽不進去自己話,心中有幾分無奈。
也罷!
他是少主,總會有人照顧他的衣食住行。
“少主這些年話越來越少了。”玉淳輕輕感慨一聲。
裴洛淵回神,看向玉淳:“你可還有未完成的心願?”
玉淳一頓,輕笑着搖搖頭:“沒有啦,已經足夠了。”
她本是凡夫俗子,在這人間走一遭,該經曆的不該經曆的都已經經曆一遍,如今該去了,其實也沒什麼。
“想到馬上就能夠見到玉淳所愛之人,已經很滿足啦。”玉淳嘴角帶着一抹璨然的笑意。
裴洛淵恍然,他不明白玉淳為什麼高興,如果是他,應該高興不起來,或許是因為他在意的人都還在這個世上,離開對他來說才是孤獨的。
玉淳微笑:“若是可以,拜托将我葬在玉瓷村吧,那兒才是我的家。”
離家這麼久,也該回去了。
最後的日子裡,玉淳總會想起過去,想起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那是她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她的家人已經等了她太久,久到時間都已經記不清,不想再讓他們繼續等下去。
還未到入夏的季節,蟬鳴聲還未來得及響起,春雪依然厚重,玉淳在病榻上失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