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燃燒殆盡,裴暻煜總算将所有折子都看完,有些疲憊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回到内屋,洛淵雙手攏在胸口睡得正熟,裴暻煜幫他把手放下,掩到被子下面。
一直這樣就挺好。
裴暻煜凝望着面前的小孩,心想:他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知道,那些需要背負的痛苦與責任,他自己一個人擔着就好。
半柱香後,裴暻煜披了一件外衣,起身離開院子。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是想随便逛一逛,他今天收到了一個不算好的消息,有些發愁。
出了院子沒一會,隐約聽到了一陣箫聲,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巡着箫聲的方向走過去,走到一個相對偏僻的庭院,箫聲也漸漸清晰,莫名的,這箫聲裡好像藏着一股不敢言表的情緒,悲哀而婉轉。
繞過水榭,箫聲的主人總算露出了真面目--是賀景珩。
半夜三更,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做甚?
裴暻煜下意識皺了眉,但他什麼都沒說,就這樣默默看着。
或是太過投入,賀景珩竟然一直沒發現自己身後多了一個人,直至一曲畢,把玉箫收起,轉身才發現不知在自己身後站了多久的裴城主。
賀景珩趕緊朝他行禮。
裴暻煜擺了擺手,走到亭子裡坐下,相識四年之久,這還是第一次跟面前這個人單獨相處,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賀景珩大概也跟他一樣,一時無言。
僵持片刻,賀大人主動打破沉默,詢問洛淵現下如何,他們之間唯一能聊的話題大概也就隻有那個孩子了。
“已經歇下了。”裴暻煜道,頓了頓又道“你今天與他說了些什麼?”
“???”賀景珩頓住,有些疑惑,想起今日與洛淵相處的點滴,如實相告。
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重複的必要,畢竟洛淵肯定都跟裴城主說過了,那孩子在他哥哥面前絕對不會有任何保留。
裴暻煜面無表情,一時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賀景珩沉默片刻,忽然明白了些什麼,他看着裴暻煜的眼睛:“裴城主以為,到底什麼才是對小淵最好的選擇?”
裴暻煜側過臉看向亭子外面的黑夜:“此話何意?”
賀景珩:“你想要保護他的天真,在自己的羽翼下面制造一個精緻且溫暖的世界,讓他在自己的羽翼下被呵護着成長,但是……這對他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生逢亂世,誰都不可能從這個亂世裡跳脫出去,若是他永遠被眼前虛幻的假象蒙蔽,他日一朝夢醒,他是否真的能接受那樣的差距與結局。
“孤自有安排。”
“可是城主大人,你怎麼能确認自己的安排就一定對?小淵他又是否真的需要或者想要這樣的安排?”
裴暻煜臉色有些不太好:“這些事與你無關。”
他定然會想辦法給小淵安排一個最好的歸處,他不會像自己一樣被仇恨淹沒,更不會……
“你有問過他自己的想法嗎?”
“那你可
有坦誠面對過自己想法?”裴暻煜突然擡頭,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賀景珩的臉“别以為孤什麼都不知道,有些事情旁觀者清,可是要孤親手掀開這層遮羞布?”
賀景珩靜靜地凝視着他。
許久,裴暻煜低下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太過意氣用事,他不該當着這人的面說這些話。
“夜已深,賀大人早些歇息,沈少主若是發現你不在,該要着急……”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賀景珩走到水邊,月亮這時候從雲層後爬了出來,皎白的月光灑落在大地,水面清晰地将賀景珩的影子給映照出來,他說“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隻是我不能說,有些線,踏不過。”
有些苦,隻能自己咽下去,賀景珩試着扯起嘴角,卻是失敗了,他幹脆讓自面無表情,目光失焦地看着遠方。
裴暻煜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到最後也隻是問:“不後悔嗎?”
賀景珩隻是沉默。
裴暻煜:“若幹年後,看他與他人鴻案相莊,看他們梁孟相敬,你該如何自處?”
“那我隻好祝福他們了。”賀景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奈何情深緣淺,縱使我百般不願又如何。”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好好的得到過什麼,如今現狀已經讓他萬分滿意,實在不敢再奢求更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悲,議論容易,可有些事情輪到自己實際面對時,人總是在逃避,他們都一樣。
這個話題已經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意義,幾乎觸碰到了對方的底線,兩人默契地選擇閉嘴。
裴暻煜擺手離開,不打算再管這人的事,不知道小淵這時候睡得安不安穩,他得回去看看。
有些人有些命有些路,早已經注定。
賀景珩抱着玉箫,看着裴暻煜的背影消失在自己面前,再回頭時,月亮再次藏到雲層後。
大雪忽起,他覺得有些冷,下意識攏了攏自己的袖子,腦海裡卻全是裴暻煜剛才說的話。
他甘心嗎?
會後悔嗎?
甘心必然不可能甘心的,可他不會後悔,而且他也沒得選,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經明白自己沒得選,至于會不會後悔,這不是賀景珩可以細想的事情。
夜更深了,賀景珩依舊沒有什麼睡意,雪天總算容易讓人心思繁雜……
該回去了。
他抱着自己的玉箫,擡腳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大雪模糊了視線,賀景珩一時間沒看清路面的狀況,不知道突然撞到什麼,身體一歪就往旁邊倒下去。
幸好在他與地面親密接觸之前,一隻溫熱的手拽住他的胳膊,将人給拽起來,由于慣性的影響,賀景珩撞進了對方的懷裡,下一刻,溫熱的狐裘蓋了上來,将冰冷的雪花悉數擋去。
賀景珩擡頭,看到沈既白一臉凝重地在給他系裘衣,他怔了怔,下意識開口:“你怎麼出來了?”
“這話該我問你。”沈既白把裘衣給他披好,沒好氣的說“大晚上這麼冷往外面跑什麼?還穿得這麼單薄,萬一凍生病了怎麼辦?”
賀景珩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也太杞人憂天了,我自己就是醫師,怎麼可能會生病。”說是這麼說,他還是伸手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裘醫,并沒有死要面子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