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自己的笑聲,與夫人逃避早起得逞時是同樣的音調。
“四哥你居然偷襲我,信不信我吃了你!”
夫人龇牙也這樣可愛。
——
我願意被她吃掉。我抱起她,與她一同躺在岸邊的軟墊上。野草的氣味沾在我們身上,紅色的花瓣染上她的頭發。
我想她就是這山間漂亮的精靈,大方地,輕柔地,燦爛地回應我所有的祈願。
天地都成了我們的。耳邊嘩嘩的水流如柔軟的涼毯,樹林高大,懷裡的她随着光往神秘處延伸。在這廣闊裡,我必須親吻所有的她。
因此過了很久,身邊又趴上一隻青蛙,我們才停下。青蛙不作停留,消失在清脆的水聲中。夫人捧着我的臉,鼻尖蹭過我的鼻尖,她從不怨我失控的纏綿。
她反而跟我說,四哥,我真喜歡你。
有多喜歡呢?我難得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
“比喜歡太陽還要多。”
我的心也好像變得和這世間一樣大,心裡開滿柔軟的花蕊。她就是這花園的創世神,因為她身周有神女般的虹光。
我再叩首,向神女訴說我的滿腔俗心。
夫人就是我的太陽,月亮,和星星。
第三日,陰轉小雨。
這日晚上睡下後,又下了一陣子雨。本被曬得幹燥些的山中又濕潤起來。因着這雨,這天白天睡了懶覺。早飯後雨停了,我與夫人在院子附近轉了轉,看了看山景,不敢走太遠。
今日仍舊親吻她許多次。奇形怪狀的芭蕉葉,留個紀念。不敢深入的密林,我哄她不要害怕。灰白色的野兔子在草叢中忽隐忽現,夫人要去追兔子,她彎下腰,偷偷摸摸地也像一隻兔子。真可愛,親親她。
“四哥你今天是親親怪。”在躲避掉下樹的鐵牛蟲後,她捂着嘴給了我一個新身份。
聽上去不錯,好像是山野間必須存在的某種怪物,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吓到她。她眼睛真美,我忍不住想象被遮擋住的唇是否也這樣透潤明媚。我輕輕拿開她的手腕,應證了我的猜想。
她不害怕怪物,這讓我為她擔憂。作為提醒,我必須讓她記住懲罰。
手掌下搖曳着涼風的樹林,如此寬容。
——
午飯是簡單的蔬菜和從公館帶來的鹵牛肉。我下了兩碗清湯面,淋上一些花椒油,在陰雨天氣吃着正好,夫人很喜歡。
吃過飯,細雨又下了起來。夫人換上短衣褲,到院中沒有屋檐遮蔽的天井踩雨。玩一會兒,又擰擰衣服上的水,就像一隻張開翅膀洗羽毛的喜鵲。
我護着裝熱茶的杯口,站在她身側陪她淋雨。她從這邊把還沒流進水道的雨踢到那邊,再跑回來,喝下我手中的茶水。姜湯在爐子上溫着,熱水也燒着,她玩累了就能暖身子。
可是沒多久,路全匆匆趕來。我看出是有緊急的事,夫人也看出來了。洛甯軍中有些要事需要我回去定奪,我愧疚地走回她身邊,她隻是低着頭,跺着腳下的水。
“夫人,對...”
“好啦。”她打斷我,臉上的笑意未減。“去吧,四哥,路上小心。”
“我今晚會回來的。”
她的笑分毫不變,點頭說好。
“我四哥這樣的大英雄,怎麼可以被我困住呢?”
我轉身時,她還在認真地阻擋一縷水流進水道裡。
踏出院門,泥土又被水泡開,每一步都那樣重。黑色轎車停在這青山中間,太過突兀。明明還沒離開,我卻開始想念這座山來。
路全的喊聲散在耳後。我快步回到院子時,夫人身上還濕漉漉地,站在屋檐下,柱子印下她的側影。見到我,她驚訝地站直。我更快地走向她,親吻她。
“四哥?”
我不是大英雄,夫人也從不會困住我。
——
回去時,天上星星成群,看來明天會是好天氣。夫人睡在床外側,懷裡抱着我的枕頭,臉頰埋了一半進去。
台燈是為我留的。我收拾好,關掉台燈,在她身後躺下,擠着她的枕頭邊沿。
她不知醒沒醒,翻了個身,胸前隔着枕頭抱緊我。
“四哥...你怎麼變得這麼軟了...”
嗯,看來沒有醒。
那就...多親親。
枕頭翻來覆去,很久才回歸故裡。
第四日,晴。
今日是度假的最後一日,也是氣溫最高的一次。前幾日的雨像一場夢,一覺醒來,世界都不一樣了。
之前的計劃因為下雨被打亂,今天天氣好,夫人就想去我說過的集市逛一逛。
山腳下的集市從來不受時間的影響似的,永遠熱鬧地立在那裡。小時候與母親父親來時,就是這番景象。我帶着夫人,甚至能告訴她街邊某家店鋪的老闆姓名。什麼都沒有變過,劉婆婆的米面店還是客來客往,隻不過忙碌的身影裡,少了她的丈夫。
夫人買了幾套手縫的花布衣裳,也給我買了一件外披。我穿不習慣,但夫人很想與我穿“情侶裝”。我套上,夫人拉着我照鏡子,我袖子上的山茶與她肩上的那朵剛好合成一朵。很好看,我很襯夫人。
集市西頭就是城中洛川的上遊,比較平靜狹窄,有貨船在碼頭裝卸貨物,也有小船載客。我和夫人上了船,坐在靠窗的位置。船搖搖晃晃,夫人就抱緊我的胳膊。岸邊熙攘,大的貨船經過,帶我們上下湧動,汽笛聲遠去,船艙内乘客的歡笑聲才慢慢停止。
經過一個橋洞時,夫人悄悄附在我耳邊說,四哥,這裡的人們很幸福,因為有你。
耳廓溫熱,我心中産生熟悉的癢意。夫人對我笑,像隻餍足的小獸。
她好像也很幸福。因為有我嗎?
——
我們在市集吃過特色馄饨,開車回到山上的院子。晚霞是在我們上山的時候出現的,越往上走,色彩越寬越深。我在半路停下,夫人踩着草地,站在懸崖邊,數粉色雲層上還不明顯的星星。
她的花衣裳就快融入那壯闊的雲霞中了。我從身後把她攬入懷中,這樣她就算要乘雲離開,我也能和她一起。
幸好她沒打算離開,她握緊我的手,眼睛亮得耀人。她回頭吻我時,腳下的草地化為深藍,夕陽微弱,我們被夏天的傍晚凍在一起。
晚上,夫人拉我坐在院前的田地裡喝果酒,酒香被土地烘得醇厚。月光明亮,她的臉頰很紅。後來我隻記得她趴在我身上,說她很開心。
我抱她回屋子休息,自己也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好像在夢裡過了一生,醒來時,窗外仍舊灑着月色。夫人不在身邊,我急着去尋,才發現她正趴在窗台看星星。雪白透明的夜光像一層紗幔,有風吹進來,她從紗幔後探出頭,她真的是我的神明。
她踩着月色朝床上走來,我下意識要接住她,她卻先一步抱住我,我躺進她的臂彎裡。夜晚果然讓人的反應力下降,不過這很好。夫人的臉頰貼住我,氣息撲灑在我額心,她告訴我,今晚的星星很亮很亮,明天回公館的路上,一定還能看見不錯的風景。
我安心極了,忍不住抱住她的腰,聞着她身上殘留的酒氣。我閉上眼睛,頭腦混沌而松弛,和夫人說着方才做過的夢。
我夢見一片無際的草原,五顔六色的花朵如彩虹般鋪開。夫人戴着草帽,躺在草地裡曬太陽。遠方山坡下有黃色的樹,再遠一些有雪山。
這裡仿佛層疊了四個季節,太陽,月亮和星星在天上輪轉,把夫人的影子拉到我的腳邊又遠去。我奇怪地追着影子轉圈,夫人撐着坐起來,問我在做什麼。
我說,我在追我的夫人。
“可是你的夫人就在這裡。”
她向我伸出手,我就是這時候醒來的。
夫人聽完我的夢,又笑了。她說四哥原來也是喜歡出來玩的,說完又心疼我,覺得我總是太忙,好不容易才能擠出幾天休息。我說沒關系,隻要夫人喜歡,我年年都帶你度假。
她将我抱得很緊,唱歌哄我睡。我聽不太清了,半夢半醒中,隻認出是一首悠揚的小調。
嗯,夫人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