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力的下降無法避免,一次跳劈後他的動作失了平衡,好在他依舊反應及時,以小腿上一條傷口的代價往後跳開,借助踢到怪物後背上的力落在了旁邊二樓加裝的雨棚上。
這樣一來就剩施耐德獨自在地面上與死侍面面相觑,失去理智的怪物自然是見誰殺誰,邁起生澀的步伐沖向觀察了半天的男人。
施耐德立即将槍口對準奔來的死侍,兩槍下去僅僅是讓它趔趄了一下。他心中驚異更勝,這時才發現原來少年應對得吃力是有原因的,死侍的身體在變異中被強化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地步,哪怕是他來也要經過一番苦戰才能解決。
暫時停在雨棚上的少年深吸了口氣,眼中金光一閃而逝,注意力全在死侍身上的施耐德錯過了這一幕,卻在下一秒看見少年猛地起跳,蹬着對面樓的牆壁向前跳躍,雙手持刀對準了死侍從天而降。
自上而下的劈斬,逆身順勢拔刀,再接一記刺胸!
幾個呼吸間少年做出了十幾個招式,大部分是施耐德辨認不出的路數,而死侍在第一下被劈斬擊中時就已經注定死去,後來緊随的十幾刀隻是加速了這個過程,卻不妨礙這些動作從少年手下施展出來時有種庖丁解牛的娴熟感。
兩米多的身影倒下,灰色的牆面被死侍噴濺出的血液染成了黑紅色。
少年則在原地站定平複了呼吸,他上身黑色,出了多出幾道傷口外看不出來改變,下身的牛仔長褲可就遭了殃,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了。
更糟心的是頭發,被血液粘成一绺一绺的條貼在額頭上,仿佛剛逃難回來。
他不在意地甩了甩頭,随手把菜刀扔在死侍的屍體上,這才擡頭看向旁觀的男人。
施耐德解除了言靈,與少年對視。
少年并不想他以為的那樣沉默或是倔強,他歪了歪頭,似乎是在疑惑施耐德的行為:“你的言靈是冬,難怪我不知道這裡有人。”
“如果這裡有人你會怎麼做?”
“把他往其他地方帶啊。”少年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後朝他伸出了手,“你有手機嗎?”
施耐德把手機遞給他。
少年撥打了一個号碼,用他聽不懂的方言快速說了幾句,就挂斷了電話。
“謝謝。”
“感謝的話,就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商征羽。”
“你多大?”
"十六歲。"
“看起來不像。”
“發育得晚。”
商征羽打完電話沒走,施耐德也有想知道的事情,于是兩個人就一個站着一個坐在地上,一問一答地聊起了天。
“你是誰?”
“卡塞爾學院執行部專員,馮·施耐德。”施耐德向他出示了半朽的世界樹校徽,“你認識這個嗎?”
商征羽瞟了一眼:“嗯,知道一點。”
“那你呢,你又是誰?”
“我是這塊片區的,呃……保安?你暫且這麼理解吧。”
“保安?”施耐德皺眉。
商征羽聳聳肩:“總之是維護秩序的人,雖然這邊的人生活都安定,但難保出現一些意外。我的責任就是保護當地的混血種和普通民衆。”
“混血種還需要保護?”
“他們都和你一樣弱小。”
“……”施耐德無語,執行部王牌專員被說成弱小,這家夥是有多眼高于頂。
“前年的禁槍令導緻了普通混血種戰鬥力大幅度削弱,在面對死侍時缺少反制手段,所以有能力的人必須站出來保護他們,”商征羽解釋道,“你的槍也是偷偷越過海關送來的吧,小心些,别被我發現你用這東西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不然……”
“如果我要做什麼,你能阻止我嗎?”
“我會拼上這條命。”
少年淡淡地說,淡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空間中顯得漠然,語氣卻是截然不同的堅定。
施耐德滿意地點頭,話鋒一轉:“我們有共同的目标,你想加入我們嗎?”
商征羽疑惑地擡頭看他:“為什麼?”
“因為你很合适。”施耐德惜字如金,“考慮一下吧。”
“哦。”
沒答應也沒拒絕,但少年從這句話後就不再搭理施耐德,直到兩撥人在丁字路口碰上。
三方會晤,後來的兩撥人自動站在兩人身後,形成泾渭分明的兩個團體,但施耐德這邊加上他也隻有四人,面對對面十多個大漢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不過這十來個大漢細看卻包含了三十到七十歲的巨大年齡差,在四位執行部精英面前就顯得不夠看了。
“賴叔,收拾一下吧。”少年向大漢中的領頭人吩咐。
領頭的是個五十來歲的光膀子男人,系着一條寫着“賴氏燒鵝”的圍裙,他立刻揮手示意身後的人上前,井然有序地打掃起了現場。有人用上了便攜式高壓水槍,有人帶了強效洗滌劑,甚至有用菜刀去刮濺在牆壁上的血液的。
賴叔在忙成一團的人中格外突出,他站在原地,低聲詢問商征羽:“這些人是?”
“卡塞爾學院的,不礙事。”商征羽回答,俨然是這群人的老大。
另一邊,萬磊也把自己發現的情報告訴了隊友:“基本都是D級以下的,燒鵝應該有C,那個小孩兒最高,估計到A了。”
施耐德點點頭肯定了他的判斷。
萬磊給了他一肘子:“你點頭幹什麼,我才是專業的。”
施耐德接住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擊:“剛才近距離觀察了一下他,應該是很優秀的A級。”
“這麼厲害。”阿奇爾看向少年。
少年感應到他的視線,瞥了他一眼,拍拍屁股從地上站起來,被浸濕的牛仔褲稀稀拉拉地往下滴着黑血:“你們什麼時候離開?”
“這就開始趕人了,”萬磊挑眉,向施耐德求證,“死侍是他幹掉的?”
“嗯。”施耐德點頭。
“人不可貌相。”
萬磊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眼前身量不高也并不壯碩的少年:“嘿,小家夥,來不來卡塞爾學院上學?”
商征羽無語地看着他,又看了眼施耐德。
"先走吧,之後他會給我們答複,"施耐德拉住還想繼續說什麼的萬磊,對少年說,“在我們走之前需要你幫我們補充行動記錄,下次見面的時候交給我吧。”
他從手提包裡拿出一沓資料遞給少年。
“好。”
商征羽收下了資料,目送幾人離開。賴叔在一旁等了許久,終于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卻被少年的一句話轉移了注意力:“不好意思啊賴叔,你的刀被我用壞了。”
賴叔拍拍他的肩:“小問題,回頭再買一把就好。正好還給我換新刀的理由了,省的家裡那老娘們兒不給我批錢。”
這時收拾的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香柳嫂做得好哇!”
“洗你的地去!”
人群一陣大笑。
這麼一鬧,賴叔完全忘記了自己原先要說什麼,嘴裡罵罵咧咧的搓了搓自己的圍裙,見少年臉上也帶着一點笑才停下了嘴。
“那征羽你也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
商征羽點點頭,朝熱火朝天的大漢們揮揮手:“大家辛苦了!”
第二天上午,施耐德帶着萬磊出現在了腸粉店裡。商征羽正忙着收拾早上營業完的殘局,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們。此時已經過了最繁忙的早餐時段,常來吃飯的學生們都坐在教室裡了,小店裡也就沒什麼人,隻有畫風完全不同的兩位執行部專員正襟危坐在大紅塑料凳上。
見少年沒有搭理他們的打算,萬磊坐不住了,另外拿了一塊抹布幫着清理,嘴裡也小聲嘀咕着。
商征羽忍着噪音打掃了一會兒,終于聽不下去了,無奈地指了指抽屜:“資料在裡面,自己拿。”
“資料什麼時候拿都無所謂,我就想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們一塊走。”
萬磊摸出那沓紙,随意翻了翻後丢給了施耐德。
“走去哪兒?卡塞爾?”商征羽停下手裡的動作,“為什麼你們不厭其煩地邀請我去那裡,有什麼必要性嗎?”
“你在這裡待着也不舒服吧,雖然都是混血種,但根據血統高低‘血之哀’的程度也會不一樣,和他們在一起難道會有合群的感覺嗎?卡塞爾學院集中了和你一樣的精英,你是我們中的一員,那裡才是你的歸宿 。”
萬磊雖然沒有明着說,商征羽卻從中聽出了貶低的意味,他不悅地皺起了眉:“要是再這麼說,就請你離開。”
收起蒸籠和紗布,他沖着施耐德揚起了下巴:“你的理由呢,說完了正好一起走。”
施耐德搖搖頭:"我的理由和他一樣。"
他把那沓紙收進公文包裡,站了起來。兩個高大的成年男人站在小店的門口,把外面的光擋了個幹幹淨淨,小店裡少年一人站在昏暗的空間中,半邊身體都隐在了黑暗裡。
“不管是因為什麼感情的影響才願意龜縮在這片小地方,但你終究不屬于這裡。你可以對我們說謊,卻騙不了自己。”
施耐德留下這句話,作出了最後的等待,微弱的光線下隻看得見少年緊抿的唇和抱在胸前的雙臂。
半晌,商征羽開口:“我得先回家一趟,你們什麼時候回美國?”
“今天下午。”
“這麼快,能等我幾天嗎?”
萬磊搶着回答:“等那麼久幹什麼,你家不就在這附近?”
“他們是我的養父母,我是從家裡偷偷跑出來的。”
“那你還回去幹甚,能偷跑一次就能偷跑第二次,管他們知不知道。不過這樣說,難道你有兩對父母?以後養老可累死了。”
“親生父母已經死了,”少年低垂雙眼盯着地面,“我家很大,總要回去說一聲,告訴其他人。”
“一個星期夠嗎?”施耐德翻看最近的行程。
商征羽點頭:“五天就夠了。”
“五天後,晚上十點,我在這裡接你。”
“好,再見。”
商征羽被接到美國後在芝加哥上了兩年的預科班,施耐德也詢問過一些他以前的生活,但見他一副不太想提起的樣子,兩人沒說太多,就不了了之了。
沒想到現在要舊事重提,施耐德緩慢地為昂熱回憶了幾年前以自身為誘餌、說着要保護他的少年。
“他說他要保護所有需要保護的人,我相信了他,就像他相信我。”施耐德苦笑,“或許這麼說有點奇怪,但是我可能在他心裡擔當了相當于父親的角色,如果連我都不信任他……”
“他會自己告訴我們答案。”昂熱放在桌上的手輕輕敲擊着桌面,“這隻是以防萬一。”
他站起來,踱步到陷入沉睡的青年身邊。一支錄音筆從衣袖中滑落,躺在沙發的一角。
昂熱花了一段時間給他營造出做夢的氛圍,讓他相信自己回到了那個深秋的海上,重新經曆一遍那場失敗的任務。
“……執行下潛任務之前,你好像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是……是的,我看到了一條獨角鲸,它很美……像是神的造物……還有……數據……我的數據不是錯的……”
“别緊張,你的數據是對的。别在意那些,告訴我,隻有獨角鲸嗎?”
“隻有獨角鲸……它在海底也出現了……它的身軀非常龐大,能夠使周圍的海水結冰……它是那個胚胎,是利維坦!”
“利維坦?聽起來是神話中的生物,還有其他的嗎?”
“沒有……”
“你見到了一個身騎八足天馬的獨眼人,對嗎?和我說說他吧。”
“沒有……沒有這個人……”
“不,再好好想想,你見到祂了。”
“沒有……海水好冷、救救……”
青年的呼吸忽然變得異常沉重,仿佛窒息一般漲紅了臉,他的眉毛緊緊地糾纏在一起,臉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救不了……我救不了……”
夢呓一樣的虛弱的話語,好像千斤重的砝碼壓在了他的身上,最後擠出了這些詞句。他把身體蜷了起來,連帶着沙發墊也被卷到了身下,他在顫抖,手緊攥着自己的領口,像是自己遏制住了呼吸。
“富山教授!”
等候在門外的教授一聽到呼喚就沖了進來,而另兩人自覺地退出了辦公室,将空間留給真正的主人。空氣中有什麼扭曲了一瞬,然後恢複正常。
富山雅史快速吟唱了幾句,青年的顫抖戛然而止,快得像被人一刀斬斷。
在他的注視下,商征羽睜開眼:"教授,下次不會在這裡睡覺了,我做了個非常真實的噩夢。"
富山雅史扶他坐起來,不知道說什麼,隻好尴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