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
睡着的人,比醒着的人,顯得更誠實。
褪去一切僞裝。
防備、悲傷、痛苦等情緒,不由自主地傾瀉而出。
她不安地蹙眉含颦,一手緊抓着他的發絲,另一手捏着玉钗,兩手放在臉頰旁,用力到幾乎指骨發白。
瞥眼被踢到床榻邊,欲懸欲墜的瓷枕。蘇夢枕恐這瓷枕摔落下去,驚醒縮在懷中,枕着他左臂的佳人。
最後,想出一計。
單手裹過身側的長袍抛下榻,厚實的袍子疊起。蘇夢枕取下外衫的繡着的珠飾,輕彈出去擊中,瓷枕翻着掉落在鋪好的袍間,隻來得及發出聲悶響。
攬人入懷,玫瑰馨香萦繞。
捂住虞兮的左耳,避免她被響動驚醒。
竭盡全力不想驚動的人,終究還是被瓷枕的悶響,吓得發出啜泣似地嘤咛。宛如小獸般蹭着蘇夢枕的脖頸,依戀地伸手抱住他,試圖躲入更深,不被發現,不被打擾的地方。
安撫着懷中人,溫柔地撫着她的青絲,輕拍着她的肩背。
蘇夢枕言語輕過夜晚拂過的風,一遍遍在虞兮耳畔重複,讓她不用擔憂,萬事有他。
滾燙的淚落得悄然無聲,潤濕蘇夢枕的脖頸間,惹得那陣吹過虞兮耳畔的清風,發出惆怅而愁悶的歎息。
蘇夢枕常年練刀,手心、指腹都有厚繭。
這月宮落下的仙子,膚若凝脂,肌勝春雪 ,稍用力些都會留下紅痕,他已勉力克制,當被纏得厲害,難免還是在豐盈的玉兔間落下紅痕。
見着淚痕晶瑩,便用手背輕輕替她擦拭,溫熱的淚水刺得他心口郁疼。
淚如斷掉的珠線,哪怕侵濕了他的手背也未有絲毫停歇,蘇夢枕看在眼中,怕這樣下去會傷到她的面頰。
凝視着懷中人,慢慢地,緩緩地,俯下身。
從她抿緊的唇邊開始輕啄,一點點地把淚迹吞入腹中,直到吻在她的眼角。
虞兮隐藏着,隻在此時顯露的無言的悲痛,借由眼淚傳入他的心尖,讓他也忍不住跟着悲痛起來。
他渾身是病,常人遇見這樣的情況,早該死得墳前草都齊碑高了。
可,蘇夢枕仍活着,撐過一次又一次。
他也曾想過,自己會怎樣死去?
是在疾病下死得悄然無息,還是天下皆知的死去?當然,蘇夢枕會選擇後者,他想要在這世間留下存在的痕迹,證明自己以此身軀,可勝過那些活着的絕大多數人。
如今,他多了一份渴望。
蘇夢枕的吻,缱倦绯恻,蘊含着火一樣的熾熱,水一樣的柔情,深沉、婉轉似寒蟬凄切,歎道:“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想在虞兮的心裡刻下存在過的痕迹,永遠無法被他人侵占,無法被掩去的痕迹。
多自私的想法啊。
一次次避開,艱難維持着理智,然而心總是不自主地奔向虞兮。當她眉眼笑彎,那句‘我不會讓它死’,豎起的心牆被徹底擊碎。
悲傷牽動着蘇夢枕心脈,許是浴池時鬧過頭,如今咳嗽犯了,哪怕想要忍住,也抵不過身體的本能。
壓抑的悶咳接連,怕惹得懷裡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人再次落淚,他想要離開床榻。
然而,不等蘇夢枕脫身離去,埋在他脖間的虞兮似有所感。
夢呓幾聲,仰頭,細細密密地咬在他的頸喉。
原本抓着發絲和玉钗的手松開,隻用力環住他,纏住蘇夢枕不容他離去,緊接着那股熟悉的力量傳入體内。
蘇夢枕為虞兮的下意識動作,而心跳加速,瞳孔緊縮。
咳疾正在被緩解,他看向懷裡人,眼神裡充盈着纏綿的水光,輕聲道:“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注意到兩人交纏的發絲,蘇夢枕捏起一撮,扯過兩人的寝衣的衣帶,将合成一股的發絲纏繞住,定下誓言般吻着虞兮的額頭。
虞兮迷迷糊糊間,幾聲破碎不清的夢呓,再次浮現,“鳳、鳳哥……然然。”
正在欣賞自己落下結。
蘇夢枕:……誰?等等,誰是鳳哥?!然然又是誰?!!
》》
前半夜睡得不安穩,後半夜睡得香甜。
猶如餓鬼撲食地驚坐起,虞兮眼裡堆滿迷茫。
她正處于一種空白的階段,大腦重啟的過程過于緩慢;渾身仿佛被重新拼裝過,眼睛疼到發酸,直勾勾盯着床腳的雕花格欄。
啊。
好累。
為什麼這麼累?
記得昨日,她想要磨刀,結果被刀磨了?
可是,總覺腦子裡面空了許多東西。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還是很悲傷的夢,那夢猶如密不透風的網将她牢牢困住,縱使那夢已經被忘卻,虞兮仍感到心有餘悸。
“呵。”
忽地輕嗤出聲,虞兮想還能有什麼噩夢,比從現代穿越到古代更可怕?或許隻有鳳哥跟然然也穿越了吧。
這會……是什麼地獄場景?!
獨自落入古代,虞兮感到孤獨,但不代表她會希望鳳哥、唐然也出現在此地。
開玩笑,這兒是古代,皇權之下,衆生皆苦。
人民?什麼人民?隻有刁民、賤民,跪拜在一群庸碌之下,受盡壓迫。
鳳哥的性子,興許還能保全自己。
可,唐然,傻白甜。
我可憐的小哈基米,落到在這兒,被生吞活剝都有可能。
啊。
好煩。
好想要擺爛。
每一寸酸痛的肌肉都在發出罷工的呐喊,空白到宛如一鍵清空的腦子,同樣舉起白旗,表示不想上工的訴求。
往後仰倒,虞兮落在柔軟之上,她........緩過許久。
擡手摸向枕着的物件,發現并非是睡不慣的冰冷瓷枕,鹹魚翻身一樣側過去,撐起身子。
盯着床上多出來的繡滿石榴花的軟枕,再看眼旁邊擺着的同類型軟枕,有人睡過,凹陷下去的痕迹。
摸過仍然留有餘溫的床鋪,努力召喚記憶重現,依稀模糊記起些畫面;虞兮記得有什麼東西被藏在枕頭下,伸手去尋,摸到一冰冰涼涼的物體取出。
玉钗?
拿出來瞧,玉钗的頭部是一把迷你版本的紅袖刀,雕刻得惟妙惟肖,虞兮翻來覆去看,忽地臉色驟變。
糟糕。
知晴?
鯉魚打挺地彈起來,虞兮開始在屋子裡尋東西,把這幾日剪得紙花做成的四方厚厚的信封取出,放入梳妝盒下的格子内。
推開窗,屋外已經日上三竿。
蘇夢枕何時起,她也未知……,計劃豈不是要泡湯?
虞兮不敢笃定,知晴會用自己換解藥,知晴的心比她自己認得要軟綿許多。那毒針該是自留,以保全不再受人掌控,用來自裁的最後掙紮。
頹然地坐下,回想起知晴蒼白如遊魂的面色。
虞兮收走毒針,一是怕她選擇絕路,二……也有意逼她去選擇與奸細合作,若能抓住此人,知晴可求得金風細雨樓庇護。
有用的人與無用的人,待遇完全不同。
而且,虞兮斷定奸細就算把解藥給知晴,也定不會容她活下去。潛伏在最深處,獲得話語權與地位的人,怎麼會允許一顆棋子暴露自己的身份。
虞兮不喜歡賭運氣。
但在這兒,已經賭過‘三次’,蘇夢枕一次,知晴兩次。
有道,事不過三。
盡管将所有最糟糕的結局都預算其中,人依舊算不過天,也無法永遠保持着理智。
她怕,她怕,自己會陷入其中,重新住進被敲碎過的‘鳥籠’。
離開。
為什麼離開,為什麼堅持要離開。
是金風細雨樓不好?還是蘇夢枕不好?
不,它或他都好。
環視着這間屋子,金絲木雕栩栩如生,絲綢帷幔華麗錦繡,燈燭璀璨;蘇夢枕給了她最好的生活,台上擺放的妝匣内,裝滿金銀珍珠制作而成的飾品……。
若虞兮願意,她可以通過攻略蘇夢枕的心,謀求安逸地生活。
可,這兒的一切都非她所擁有。
家人、朋友、事業,那些原本真真切切屬于過她的東西已經不再。
她已經一無所有,那便無所畏懼。
望向屋外,看晴空如昨,白雲漂浮。
眼眸逐漸暗淡,虞兮算着時辰,明白知晴不會來尋她。怕是已經做下決定,要向蘇夢枕他們坦誠一切,犧牲自己以保護她。
召喚出兌換的解藥。
知晴手裡的半顆解藥,經過稀釋,隻能緩解症狀,無法根除,但這顆能徹底解除控制她的‘相思毒’。
人是目的,不應成為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