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冰涼的秋雨,仿佛将時間拉回到了八年前。
那時的向小南剛收到人生中的第一筆稿費,加上她攢了許久的錢,剛好夠買那個她看中許久的明黃色皮夾。
自從上一回她偷偷瞧見方警官的皮夾破了一大道口子,便一直惦記着想要送一份禮物。
她連顧景行也沒告訴,自己一個人去商店,又對比了好幾種包裝紙,才選中花色最漂亮的,端端正正系好蝴蝶結。
然後鼓足勇氣,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卻從未主動打過的号碼。
向小南至今還記得那種心髒“砰砰”直跳的感覺,期待,忐忑,還有一點點知道即将得到誇獎的羞赧,伴随着漫長的“嘟”聲,最終一點點重新恢複平靜。
方警官總是很忙,忙着出警,忙着抓人,但她每隔一陣子總是會來孤兒院的。所以向小南并不心急,她沒有再打第二次電話,而是抱着那份明燦燦的禮物,開始了安安靜靜的等待。
她從未想過,自己等來的,會是方警官犧牲的消息。
因公殉職。
她不過是個孤兒院裡的孩子,是方警官救過的無數人中的普通一個,等她轉輾得到消息時,已經過了整整三個月。
向小南重新開始了漫長的攢錢。
孤兒院裡隻有顧景行知道她想做什麼,他那時正是抽條長身體的時候,整個人瘦的像根竹竿似的,卻每天在放學後打三份工,幫着她一起存錢。
可文城太遠了,兩個人來回的路費,也太難攢了。
那也是個下着雨的秋夜,向小南躲在被窩裡,在兩個人攢下的錢中數出單趟的路費,然後一個人,偷偷翻出了孤兒院。
哐當哐當的綠皮火車行駛在漆黑的沒有一絲光亮的夜裡,她站在車廂的最角落裡緊緊護着自己的包,不覺困倦,也不知饑餓。
整整一天一夜,向小南終于看見了文城的影子。
這是方警官的故鄉,可是她的方警官,又在故鄉的何處呢?
連綿細雨中,向小南走遍了這座曆史悠久的古城,更準确的說,是一步一步,走過了文城的所有墓園。
最終停在了林景公墓的半山腰。
穿着警服的方警官還是飒飒英姿,她不愛笑,連帶着照片也透露着不怒自威的正氣。
向小南身無分文流浪多日,整個人亂七八糟的豈止是狼狽,唯獨被她牢牢護在背包最裡面的那份禮物,沒沾上一丁點水漬,連蝴蝶結都還是最開始的漂亮模樣。
“我……我買了一份禮物,想來送給您。”
向小南靠着墓碑慢慢跪坐下來,呼吸滾燙,帶着冷意的夜雨落在她的臉上,就像是方警官微涼的指尖。
“您上回和院長說,說我的作文寫得好,我其實在門外聽到了,我還聽到您捉俠,偷偷在背後叫我小作家。”
向小南垂着眼,抽開蝴蝶結,又一點一點拆開紋路漂亮的包裝紙,微顫的聲音帶着水汽:“我聽到了,我去投了稿,這個禮物,是用稿酬買的。我不知道、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連綿多日的細雨終于彙聚成豆大的雨滴,噼裡啪啦砸了下來。
一如八年後的今日。
今日的向小南撐了傘,卻有些不敢去看墓碑上的照片。
“我,我要去做一件事。”向小南抿了抿唇,聲音輕而堅定,“用文字作為武器。”
照片上的方婕一身警服,正氣凜然。
向小南避開她清正威嚴的眼神,繼續坦白道:“我不知道您會不會對我失望,但是,趙菁茜被逼死了,小北一直在哭,還有周水和周墨,也差點在車禍中沒了命。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有沒有用,但我記得,您說過,犯罪之人,就該送他手铐和牢獄。”
齊鈞朝不知道向小南和葬于此地的這位警察有過怎樣的淵源,但雨勢漸大,他不得不上前道:“該回去了,你若是淋了雨生了病,隻怕顧景行明天就能殺到文城來。”
兩人撐着傘下山。
下台階的時候,抱着空蕩背包的向小南突然回過頭,遙遙望了山腰一眼。
山雨朦胧,她似乎看到有人抱着一束花,往山上走去。
雨夜祭故人,原來不止她一人。
……
齊鈞朝開着車回了齊家,那裡原本是軍區大院,如今雖改建了合院,但若論安保,整個文城都找不出幾個比此處更安全的地方。
夜已深,向小南沒想到這麼晚了,齊父齊母竟還等在客廳,連齊鈞朝都楞了一下:“不是早就說了我姐她沒一起……”
到底是家事,齊鈞朝不願在此時多言,轉而介紹道:“爸、媽,這是我姐的朋友,向小南。”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向小南在齊家住得十分自在,因為在第一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忙碌的齊家人。
“都是大忙人嘛,不奇怪,我小時候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他們一回。”
遠在晉城的齊思思看着視頻中熟悉的陳設,眼底染上連自己都沒能察覺的落寞,隻不過這些細碎複雜的情緒很快被她掩下:“小南你别管這些了,快去我房間裡幫我找證書。”
向小南幾乎被淹沒在證書堆裡,齊思思從六歲開始學習跆拳道,一路高歌猛進,未遇敵手,這麼多年來參加過的比賽獲得過的榮譽,連她自個兒也數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