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看不明白流水本身,他也能夠想象的到,這麼澄淨的水裡沙粒怎樣随波逐流,魚兒如何暢遊,水草怎樣在水中翩然起舞。
他站起身,面對着那輪半身浸泡在水中的太陽。
日與我同樣浸泡在水中,我們面對面坦誠相待。
因而我想必也同樣耀眼與明朗。
原來如此……原來這水中本無我。我也是随波逐流的一份子,隻是我将自己從這浩大中抽離出來,所以我才看見這副景象,我才看見了我。
我本世間一微塵。
但我之所以能見我,能觀我,是因為有你,有衆生的存在。
若無衆生喧嚷,我便聽不到孤獨的絕響。
我意識到迄今為止我犯的最大的錯誤,那就是“過于急着追究深刻的意義,反而忽略了最表明顯的東西”。
“道”一直就在我身邊,隻是我不知其所言。
也并非我選擇了“蒼生正道”,而是“蒼生正道”選擇了我。
我恍然了悟。
任何人都沒有放棄我,也不會放棄我。因為從根本上……一條河流從來沒有放棄一顆沙的說法啊!
對于河流來說,一顆沙存在與否的區别大嗎?
隻有當這顆沙,成為一個能占據很大空間的我的時候,就像現在這種狀态,才能說,我是對它有影響的。
【觀世間以入境,觀人心以成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本就該道心破碎,因為我不曾真正入道。而我真正入道,就不會道心破碎。
道心如果選擇我,我便不會抛棄它。
師父說,一定有隻能我做到的事,難道從始至終都是指,隻有我才能看見這條河,接納這條河嗎?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這真的很抽象。
白瑕忽而微笑着面對太陽,它依舊熱烈,依舊沉默。
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才恍覺淚與汗早已被蒸幹。
見你,見我,見衆生。
這七個字,确是箴言。
什麼叫見你?
見你,是我此時此刻、無時無刻,所見的、構成你的一切。我透過你,讀懂你的過去和現在,預見到你的未來。
我不限制你的存在,我看到你的一切可能,它永遠在增長也在同時消逝,就像生命這條長河一樣,一邊新生一邊消亡,這就是流淌的意味所在。
一群生命所構成的整體是流淌的,整體中的那一個,因為能夠在整體中保持靜默與平衡,所以也在流淌。
人的過去與将來,此起彼伏不斷運動。它與數量無關,隻是平常地保持着這種狀态。
那麼,什麼是見我?
于你眼中,于我自己眼中,我是否是同一個模樣?
見我,是知行合一,内外合一,天人合一。
他終于讀懂,無論是“見你”,還是“見我”,都是“觀”“個人”。
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世界,就是一個人。
世界或許先于我存在,但隻有我成為我開始,世界的存在才與我相關。
白瑕周身氣息刹那間驟變。
于道心破碎之時重鑄概念,一舉破境成仙。
當他真正明悟何為“蒼生正道”,他才會知道,道法會自然而然浮現在腦海中,不必人告知他心中就會給出答案該怎麼做。
落日和河流,如此靜默。
好像悟道前悟道後有那麼一些不同,仔細看又似乎毫無變化。
大道似乎就該是這樣。永恒包容,永恒沉默,永恒地伫立在這裡,直到行道者灰飛煙滅。
甚至可以說,行道者不在了,道或許也始終都在,始終等着下一條河流。
生命是如此的生生不息,如此的令人安心。
白瑕浮在空中,手緩緩握緊,像拿着一把無形的劍。
接着,他淩空揮出一劍。
劍名,一粟壓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