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拾一有些手足無措,她看着顧執微微顫抖的身體,有些後悔今夜帶他上樹吹夜風。
手很涼。
程拾一的手擔憂探上顧執的額頭,還沒靠近,顧執甚至沒擡眸,卻猛然把臉撇一邊,下意識做起防禦的姿态躲避。
“大人……”。
程拾一的手停滞在空中,她猶豫片刻,選擇以額頭換手掌。
等顧執難堪反應過來。
冰冷的額頭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顧執下意識拽住程拾一垂到胸前的烏發,身體猛然僵住,身體卻顫抖得更嚴重。
太近,靠的太近,顧執甚至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他本該生氣,可後背被一隻手輕輕拍着,她說“不怕……”。
“額頭發燙,許是着涼了”,程拾一懊惱得眨眨眼,她松開顧執,把她帶離高樹。
顧執身為男子,就算瘦削,男子是身子骨架也比女子生來要大得多,程拾一半扶着他,把人帶回溫暖的寝屋。
“大人,還冷嗎?”,程拾一倒了一杯熱茶放進顧執手中,可顧執隻是淡淡看一眼,即便手冷如冰,也依舊慢條斯理優雅舉起茶杯,慢慢輕抿一口“我去叫林峰”。
“不急這一時”,顧執瞥一眼她,又緩緩收回目光,“倒是你,急着走出我顧府,不是嗎?”。
“不是,大人發熱了,要請大夫來看……”。
程拾一躊躇的話語未落,被顧執打斷“本官自有考量,用不着你擔心”。
“倒是你,匆忙來又急忙離開,把我這當做供你歇腳取樂的邸店”,顧執呵一聲,狹長的眼睛不善地眯起,尖酸不善的話從口中輕松說出:“這大半夜,同隻耗子一般四處遊蕩”。
蠟燭散發着昏黃的燈光,一人端坐一人站立,在紙窗上投射出兩個剪影,恰巧程拾一扭頭看向他。
若有人路過,遠遠望去,像窗戶上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像是在擁抱。
程拾一也從來不為顧執傷人的話生氣,她甚至覺得大人總是心口不一,明明并不如那般想,卻總豎起渾身的刺,說盡傷人的話。
見她不說話,顧執神色冷了幾分起來,“啞巴了嗎?這大半夜又想去石水村裡看看姜氏一家是如何死的是嗎?”。
程拾一瞳孔稍稍瞪圓。
顧執怒火更盛,他不懂程拾一何為總要自尋麻煩,他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她總是傻愣愣跳進漩渦。
“裴度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把你灌得七葷八素,死心塌地去幫他,他不過是順手助你一把,你就要為他把自己置于危險境地”。
程拾一平靜的瞳孔中倒映着顧執難看的臉色,她看不懂顧執的神态,也不明白他的情緒為何突然波動起來。
“可是大人”,程拾一眨了眨眼,“他是我的恩人,要對恩人好”。
她至始至終,都一視同仁。
顧執何其聰慧,幾乎是刹那間領悟了她所表達的意思,他突然笑起來,沉靜的眼眸下是壓抑的瘋意,幾乎要凝成一團風暴席卷所有。
很多年前,顧執養過一隻小貓,那隻夜貓髒兮兮,不漂亮不可愛,瘦瘦小小不親人,可唯獨會靠近顧執,甚至願意舔他的手指。
顧執很享受這份獨一無二的偏愛,直到他看見那隻不親人的小貓,朝他人敞開肚皮。
“我明白了”,他說着程拾一聽不懂的話,“那在本官厭棄前,換一種玩法”。
臨走前,程拾一又往芍月苑往一眼,昔日豔麗堂皇的院子燒得無比慘烈,隻餘下一片灰燼。
葬送于一場大火。
***
大人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第一次提起淩大人起,再到今日,他身上的矛盾感越來越強,幾乎要割裂開來。
程拾一前腳踏出書法,後腳顧執冷聲喚林峰進來,細長的眼尾不笑時帶來寡淡涼薄之意,“查一查睹新書院的裴度”。
他頓了頓“順帶追蹤一下石水村滅門一案”。
林峰前腳剛替顧執處理好放火的尾巴,防止被别人抓到把柄,天知道自己病弱主子,是如何在衆人眼皮子底下悶聲幹出防火燒自家宅邸的大事。
他收拾了一晚,回來發現還有活幹,頓感天塌,頭都還沒耷拉下去,又聽見顧執說“給你加月例,還有馬棚裡那匹西域帶來的棗紅色寶馬,明兒牽走”。
!,林峰頭也擡起,腰也不塌,渾身疲憊勁一掃而空,“絕對不付所托”。
明月高吊,樹林陰暗,夜黑風高,偶爾能聽見樹木被風吹過窸窸窣窣的聲響,不知什麼動物一頭鑽進草叢,引起一陣細小的騷動。
夜光下,她的眼睛緊緊鎖住姜嬸的屋子,肢體半依靠在樹幹後,背部微微弓起,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犬。
“什麼聲音?!”。
“聽錯了吧”,說話的人打了個哈欠,無所謂道,他們是最低的雜工,被安排來此守門。
“死人的屋子,晦氣的很,不會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吧……”。
“少吓唬人,隻是個影子”,那人稀稀拉拉站着,絲毫沒發現屋頂有個人影閃過。
屋内很暗,窗門緊閉,看不見一點光亮,程拾一伸手探了探,随及閉上眼,打算等眼睛适應黑暗。
不對。
她猛然睜開眼,身體迅速往旁邊一側,可來人似乎在此埋伏已久,對周圍了如指掌,迅速禁锢住她的頸脖。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