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朦胧感破開記憶的迷霧,清晰一瞬,下一秒,
他的頭又疼起來……
許是他視線過于明顯,顧執動了動眉頭,偏頭眼神一轉,恰恰與淩疏白迷惘有些出神的眼神對上。
程拾一早早察覺到有人一直看着自己,隻是顧執一直在說話,她分不出心神查看這道沒有惡意的視線。
見顧執扭頭,她下意識也跟着轉動,卻被他率先阻止,“别動”。
顧執好像沖那邊揚唇一笑,轉頭的瞬間眼神卻倏然冷下,連帶周圍空氣溫度都降了幾分。
“林峰,靠過來”,顧執下意識命令道。
林峰二丈摸不着頭腦,主子發聲,他也隻老老實實走進幾步,恰巧把程拾一的身形和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過了幾秒,停在街邊的馬車動了起來,消失在了視野。
這又是在幹什麼?
程拾一莫名看着顧執,對他這副陰晴不定的模樣見慣不驚,生氣總要有生氣的點,可顧執從來不用。
怒極傷肝,她覺得顧執身子不好,和他脾氣脫不了幹系。
許是空氣太悶熱的吧。
“大人站在此處累了嗎?要不早些回府休息”,她勸道。
顧執的确滿腔怒火,肺腑上升的莫名其妙的怒氣下,深埋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如同衣物上脫出的線頭,細微但重要。
程拾一不知道。
但他清楚。
鈴铛是淩疏白的。
失去記憶的人,
也是他。
“程拾一”他眼神下移,突然叫她一聲。
“嗯?”。
按理說,程拾一聽不見,不該如此迅速回應,可她的眼神從未移開過顧執,始終落在他身上。
總有人會留意微不足道的螞蟻和腐朽枯黃的落葉,以及樹上成排的矮小醜陋的蘑菇。
顧執在程拾一清亮的瞳孔裡,看到了面色冷淡的自己,他知道很多人喜歡這副皮囊。
也知道許多人背後議論他是病痨鬼,笑他定會短命,堂堂将軍的兒子,在武藝上做不成一點氣候。
“你的那些木雕仍留在我府上,去把它們拿走”,他說。
“現在去拿嗎?”程拾一猶豫片刻,出聲問道,她并不清楚明明能喚侍女取來卻偏偏喊她走一趟,也不懂為何能直接被舍棄的木雕會被顧執大發慈悲留下。
“不然呢?”顧執掃她一眼,語氣帶着輕蔑,“你以為我很空閑”。
她收回目光,手上的藥包随着腳步動作一晃一晃,劃出一道半弧線,她發現顧執盯着自己的手。
那股熟悉的神色,是他準備陰陽怪氣時的警鈴。
顧執幸虧不是大夫,不然以他對病人毫無人文關懷的态度,定會有人上門鬧事。
程拾一目視前方,态度堅決得像是要上戰場。
反正她也聽不見。
果然。
“我以為你死在外面了”他面露譏諷,撕碎平日最愛僞裝的溫潤和善,“你說,你一個見不得人的殺手,若我将你扭交到刑部,會怎麼樣?”。
他好像并不在意程拾一究竟有沒有做過十惡不赦的壞死,他僅想以語言刺激她,得到她情緒的波動,“是會以極刑處死,還是你得罪過的那些老鼠,恨你入骨,會不會循着味從陰溝爬上,将你分食殆盡”。
程拾一面不改心不跳,甚至有空從一旁的小攤上挑了一把青煙色油紙傘。
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顧執感到一股難言的不耐,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層陰影,眼内郁色翻滾,剛想說話。
陰影突然籠罩下來。
程拾一把顧執收入傘下,朝他彎了彎眼。
天氣真好,她輕歎一聲。
兩人并肩而立,步行至将軍府的路途并不長,程拾一心率平穩,倒是顧執大汗淋漓,打濕額前碎發,臉色蒼白得吓人。
顧執的身子不能久走,可府上向來無人敢對他評頭論足,他想做的事情,無人能勸攔得住。
林峰粗手粗腳,力度收不住,把顧執白皙的皮膚蹭得發紅,活像被人蹂躏了一番,程拾一看不過眼,接過帕子。
許是有了林峰作比,顧執沒有拒絕。
歇了好一會,幾人才繼續前行,跨過将軍府大門時,恰巧碰見顧将軍身後帶着一行人往外走。
他身着戎裝,黑白交纏的發絲用金冠束起,渾身萦繞着沙場上厮殺染血的肅殺之氣,面色沉着,處處透露着不怒自威。
見了顧執,連一個眼神都沒遞過去,像是無關緊要的人員,連半個眼神都吝啬施舍。
留下的,隻有大步跨過顧執身旁時,揚起的一陣風。
漠視。
冷暴力。
這是一個父親對于達不到自己期望孩子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