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藥的藥師聽着程拾一報菜名似的一個藥材一個藥材往外報,忽然擡起了頭,“你這藥方,是誰寫的”。
“一位老醫師”,似乎猜出眼前人想問什麼,她又補充一句:“不在京城”。
“好吧”,藥師有些失望,卻也沒過分追問,他動作麻利迅速,很快把藥包好遞了出來。
程拾一低聲道謝,提起藥跨出門檻,擡頭與一雙烏黑的眼睛對上,一月不見,顧執好像更瘦了,薄薄的臉皮覆蓋在優越的骨骼上,不笑時越發冷清。
這一月裡,是沒能好好吃飯嗎?她突然想。
顧執低頭冷冷盯着她,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下來。
他把這一切歸咎于自己面前的飯菜,盡是肥雞野鴿,油膩倒胃。
催促着人離開。
“怎麼不說話”。
顧執溫和的表情早已不複存在,見程拾一隻是愣愣看着自己,他眼神陰暗下來,周遭空氣一點點冰冷,“見到我很震驚嗎?”。
“大人”,她收回視線,語氣緩慢卻暗藏着意外相見的驚喜,“許久不見”。
顧執的神色因這一句話緩下來,他的視線緩緩從程拾一臉上下移到她手中提着的藥包。
他常見浸泡在藥罐子裡,對草藥的味道自然比旁人更為敏感,程拾一身上纏繞着的藥香幾乎一下子被他捕抓到。
“受傷了?”,他面色如常開口,像是與人随口一提的日常,“都喝上藥了,沒在京城的一月裡,過得很精彩啊”。
程拾一有些詫異。
顧執為何會知道自己離京。
日頭太大,正午的陽光不比初晨溫柔和熙,熱辣得很。
此時兩人站着大太陽底下,顧執裸露在外面的皮膚被曬得泛紅,看起來反而多了幾分生氣。
程拾一伸手把他拽到屋檐底下,他隻是低頭看一眼她拉住自己的手,并不做理會。
等到了屋檐底下,他反而拿喬起來,面無表情拂去程拾一的手,“别輕易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了”。
林峰滿臉複雜。
程拾一低着頭,看不見顧執說話,她不作理會,隻是用手背探了探顧執皮膚的溫度,發現并沒有曬傷,這才安心下來。
“大人,正午的陽光炙熱,要曬太陽的話還是要趕早晨較好”。
程拾一小心翼翼對待易碎瓷器般的态度對自己,顧執理應是生氣的。
他向來最恨别人觸碰自己赢弱的身體。
他洞悉同情,嘲笑,幸災樂禍,厭惡的目光。
可惜程拾一都沒有。
顧執低下頭,隻能看見程拾一毛茸茸的腦袋,他突然嗤笑一聲,“你在擔心我嗎?”。
程拾一不作理會,顧執的臉倏然沉下,他黑黝黝的眼眸緊緊盯着眼前人,程拾一似乎感受到頭頂凝成實質一般的視線。
她緩緩擡頭,對上顧執那張精緻卻過分陰沉的臉,“大人?”。
“我同你說話,為何不應”。
程拾一早在擡頭一瞬間便發現原因了,估計是和自己說話卻無人應答,顧執便生氣了。
她暗歎一口氣,趕在他發怒前開口,安撫道“沒有不應,我沒聽見”。
程拾一擡起挂着藥包的手,指向自己耳朵,“耳朵暫時聽不到聲音”。
顧執并不相信她的措辭,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你說你耳朵聽不見,那為何能回答我的問題”。
程拾一被問過無數次相同的問題,她每一次都如現在一般認真解釋道“我能通過說話的唇型,看懂對方說的話”。
“你可以不發出聲音試試,我能看懂”她提了個小小的建議。
顧執定定看她半響,目光沉沉,不知想寫什麼,突然點名身後神遊戲的林峰:“林峰,你來,說話但不要發出聲音”。
林峰站的歪歪扭扭,突然被主子點名,下意識站直了身體,“哦,好”。
讀唇語對于程拾一而言毫無壓力,隻餘下林峰一人大驚小怪,他興奮蹦到程拾一面前,想去摸她的耳朵
手剛伸出去,被顧執狠狠敲一下腦袋,冷淡嫌棄的聲音在頭頂出現“多事”。
“滾回來”。
林峰怒了。
林峰怒了一下。
林峰堆起笑臉滾回來了。
這條街上人潮湧動,即便已經正午,絲毫不見冷清,一雙修長撩開深藍車簾目光遙遙望向屋檐下三人。
“大人怎麼了”,車廂内另一人順着視線望去,“這不是司郎中顧大人嗎?顧大人被聖上欽點為春闱的監考員,為科舉一事忙前忙後,勞累奔波,想來也是今日休沐,得空出來走一走”。
說話的是左寺正謝挽秋,好不容易休假,卻被公正嚴苛的上司抓來處理公務,說到休沐二字,聲音裡藏着一股哀怨,“真好啊,休沐”。
“诶,站在顧大人前面的女子是誰?”。
他突然來了精神,恨不得扒開淩疏白,占着車窗看個夠,“大人,您與顧大人相識相知已久,各自公務繁忙,難得相遇,不下去與他一聚?”。
謝挽秋眼裡看戲的意味都要溢出,不停慫恿着淩疏白,卻被他一記淩厲眼神掃過,如放氣的皮球,焉焉了下來。
“其實不聚也行……”。
淩疏白不再理會他,眼神透過車窗,看着程拾一側顔,晃了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