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序州瞅了瞅自己的孝服上下不縫邊、抽線剝脫,周思儀與李羨意所穿的孝服卻袖口整齊。
李序州正是什麼都好奇的年紀,他歪着腦袋問道,“舅舅,為什麼你的孝服和我的不一樣?”
“序州,你的夫子可有為你講過‘五服’,在置辦喪儀之時,要論及親疏遠近穿不同的服制,”周思儀掰着指頭替李序州算道,“你是你阿娘的兒子,該穿粗麻布所制的斬榱之服,我是你阿娘的弟弟,我該穿由熟麻布所制的齊衰之服,所以我們穿得不同。”
李序州偷偷用指頭指了指正在換孝服的李羨意,“那他呢,他為什麼和舅舅你穿一樣的?”
周思儀輕歎一口氣道,“這世上,其實甚少有小叔子為寡嫂服孝……聖人他非要穿我有什麼辦法?”
李羨意用手上的玉扳指敲了敲李序州的腦袋,“你就當我是你舅媽吧……”
周思儀警告似得瞪了李羨意兩眼,“你怎麼能當着小孩兒的面這麼說?”
李序州在地上數着他的親戚關系,數了許久都沒有數明白,周思儀忙轉移着他的注意力道,“序州的夫子有沒有開始給序州講《梁律》,五服不僅關乎喪儀,更與定罪量刑有關,這叫——準五服以治罪。”
李序州望着周思儀,“二叔不是說我的阿爺謀反謀叛嗎,那二叔他為什麼不治我的五服之親,不誅我的九族?”
李羨意依次用玉扳指敲了敲跪坐在蒲團上的兩人,隻是敲周思儀用了一分的力,敲李序州用了五分的力,“因為你的五服和九族之内也有你二叔。”
李羨意将靈堂中的蒲團挨個擺成一排,就抱着周思儀的被子躺了上去,大有一種今晚不走的架勢。
周思儀緊張地看了看那蓋得死死地棺材蓋,她是當真擔心阿姐就此憋死,“聖人,你今夜不走,還要留下來陪我們倆守孝嗎?”
“不是什麼大事,”李羨意大了個哈欠,“我行軍的時候,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都睡過,睡一夜靈堂有什麼。”
李羨意語重心長地叮囑着李序州,“序州啊,你的爺爺呢,十有八九日後要死在後妃的床上,你的奶奶呢,懷念她的大兒子時時郁郁難平,日後守孝,我就不去了,都由你來吧。”
周思儀插着腰道,“你自己不孝順,不要帶壞小孩兒。”
李羨意眯了眯眼睛,“太上皇死後要舉朝同哀三年,不能食肉,不能飲酒,不能宴飲,周文緻你受得了嗎?”
周思儀不敢置信道,“他若是個勵精圖治的皇帝,大家祭奠祭奠也無事,可偏偏他這皇帝做得如此庸碌……還要三年不吃肉嗎?”
周思儀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吓到,她忙去堵住李序州的耳朵道,“序州不要聽,我們序州是一個孝順忠義的好寶寶。”
李羨意撲哧一笑,“周思儀,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真的很裝。”
周思儀擔心地看了一眼那棺椁,氣忿地踢了踢李羨意的小腿,“聖人,我姐姐和外甥不想見到你,你給我出去。”
李序州吸了吸鼻子,抱着周思儀的大腿道,“舅舅,你從前不是告訴我要卧薪嘗膽嗎?你不是和我說,再不能一擊即中前都要蟄伏忍耐嗎?舅舅你是打算一腳把二叔踢死嗎?”
周思儀用手捂住李序州的嘴道,“倒黴孩子,你想害死你舅舅嗎?”
李羨意以手撐頭看着這一大一小的人,他第一次發現,李序州竟然還有幾分像周思儀,他突然覺得這小孩兒也沒有那麼讨厭了,他打着哈欠道,“你們私底下随便說,你舅媽我一向很大度。”
“不準說那個詞,”周思儀把李羨意從地上拉起來,就要拖着他往靈堂外走,“趕緊給我出去。”
周思儀一天隻喝了些清粥,一點力氣也沒有,反而被李羨意拽到地上。
李羨意使了些力氣,一手拉着周思儀,一手去拽李序州,李序州這時才知,他二叔的力氣是這樣的大,能一手将他禁锢地動彈不得,方才他咬他手時,不是推不動,隻是不想推他。
“李序州,朕是殺了你爹,但朕以後也不會有孩子,等朕百年之後,大梁正統終究要交到你的手上,”李羨意一改剛才吊兒郎當的模樣,看着李序州正色道,“你日後若是有出息,就領兵上重玄門将朕給殺了,若是沒有出息,就是裝也要給我裝孝順兒子,裝到我死為止。”
李序州被他捏得生疼,終于哇得一聲哭了起來,李羨意這才将李序州的手放開,又指了指那棺椁道,“周卿,我不在乎周思韻是真死假死,但既然你們家置辦喪事的消息已然傳至長安的大小裡坊,那就從此之後,就不要讓朕在京畿一帶見到她。”
說罷,李羨意單手掀開那檀木棺材的蓋,看都不看一眼,就牽着周思儀往靈堂外走,“周卿,讓他們母子倆叙叙舊吧,這是她們此生最後一次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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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羨意徑直拉着周思儀往樓外揚長而去,他步子邁得又大又急,很快周思儀便在身後喘着粗氣,“聖人,你慢些,臣跟不上!”
李羨意在府邸後花園頓了下來,回望着周思儀,“周文緻,你是第一日入朝為官嗎,怎麼做得出這麼拙劣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