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儀挫了搓手,轉開話頭道,“你阿爺不催你成親,為你相看人家嗎?”
“我阿爺說了,就算我呢,想娶一個男人回來,也要等我過了崇文館考較再說。”
方聽白倚靠在他那銀馬鞍前,月光傾洩而下宛如織金绫羅浮蕩在方聽白的面上,“文緻,你當真想我相看人家嗎?”
“不然呢,”周思儀歪着腦袋道,“難不成你想和我一起當一輩子單身漢?”
“這樣不好嗎,白日我們悠遊走馬,等關河之外起風煙;夜晚我們吟詩弄文,看西廂園中梅色淺,”方聽白誠摯地拉住周思儀的手,“文緻,我們可以回你的祖籍揚州,也可以去看一看詩中的樓蘭,文緻,跟我走吧!”
“仲玉,你知不知道,樓蘭古國早就消弭在了塵沙之中,如今隻剩下詩中的一個韻腳。”周思儀輕輕嗤笑兩聲,這竟然還是李羨意曾經告訴她的。
方聽白的眼眶中蘊了一層薄霧,他眼眶泛紅地看向周思儀,“那時我們還在崇文館中念學時,你替李羨羽下太液池抓魚,濕得跟落湯雞一般,我想替你換衣服,你知道那天我拉開你的衣襟看到了什麼嗎?”
周思儀渾身一顫,她自然知道方聽白看到了什麼,那是她最不能言之于口的秘密,是能置她于死地的把柄。
“文緻,你知不知道,欺君之罪,要處大辟之刑,更有甚者,殃及九族家人?”方聽白輕手輕腳地将周思儀攔入懷中,“文緻,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倆的地方去。”
周思儀吸了吸鼻子,強忍着将淚水咽下,“我自然知道,可我已然做男人做了二十年,我的家人在長安、我的朋友在長安,……我的君王在長安,我走不掉的。”
周思儀哭着道,“仲玉,我答應你,若我能保全我的家人,尚有一副骸骨留存,我定然和你一同遠走高飛,将這名山大川都看一遭。”
“好,那我就等着文緻這一天。”方聽白輕輕撫了撫在他衣襟上哭得淚流滿面的周思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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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聽聞那日周思儀在房中與獨占春呆了小半日,馬宏遠便對周思儀親熱得若兒女親家一般,更是幹脆将主房騰了出來與他們二人居住,又奉了些金銀珠玉,房中助興之物給她,她也全都一一笑納。
獨占春向着正在房中打地鋪的周思儀輕踹了幾腳,“我從前還以為周大人是裝得正人君子,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獨占春又重新躺到那張墜了紅紗的壺門榻上躺好,敲了敲床邊的被褥,“周大人上來睡吧,我知道你是天殘之人,就算上了床也不能對我幹什麼!”
周思儀被那床頭的龍鳳紅燭晃得眼暈,她起身将燭火吹熄後,又輕聲道,“我可不是正人君子,隻是這張床馬宏遠定在上面翻雲覆雨過,我嫌棄。”
獨占春嬌俏的聲音從床頭傳來,“在這張床上翻雲覆雨過的,可不止馬宏遠。”
周思儀不願聽她的雲雨心得,忙将耳朵塞住,獨占春卻幹脆跨坐在她身上,“死太監,我問你,你說讓我後半輩子不再受皮肉之苦,等你将我帶回長安後,要怎麼安置我?”
“我……”周思儀還未開口便被獨占春堵住口鼻,“我告訴你,我一不做穿針引線的繡女,二不嫁給馬夫小厮草草一生,三不嫁與你這個死太監作妾。”
周思儀揪着自己胸前的被子,将自己死死得遮住,她還真未想到将獨占春帶回到長安後能将她送到何處,隻嗫嚅着争辯道,“我有哪裡不好?為什麼不嫁給我?”
獨占春掰着手指向周思儀算道,“你這個人雖說長得不錯,也是公侯之家,可惜啊,到底是個沒根的,我嫁給你,肯定會因為和别人偷情而被亂棍打死的。”
周思儀被她這番說辭逗樂了,她撲哧一笑道,“那你可會什麼手藝,我又能将你放在哪裡呢?”
獨占春從周思儀身上起來,和她一同躺在地上黯然神傷道,“我隻會彈琵琶,其餘的一律不會,剩下我會的,你估計這輩子也用不上。”
“聖人宮中樂坊倒是每年都會招上許多善弄弦樂的姬人,你可想去試試?”
“若是被哪一個達官貴人看上了,那我豈不是又進了魔窟?”
周思儀替她解釋道,“聖人他的後宮比洛縣的水還幹淨,你若是不願意,他不會強迫你的。”
“小周大人,看在你也算半個女人的份上,我就跟你說一下,這真正的男人啊,”獨占春不忘強調道,“不是像你這種半男不女的,都是比倔驢還要再倔上幾分的物種,聖人呢,他就是天字第一号倔驢。”
“你對他稍微好一點呢,他就覺得你癡心于他,他明明喜歡你呢,卻不肯言明,等你真的不理他了,他卻來勁了,要跟你講什麼情啊愛啊,”在黑夜中,周思儀可以依稀聽到獨占春的幾聲啜泣,“地位越是高的男人,越喜歡不得。”
周思儀拿出絹帕,剛想寬慰她兩句,卻聽忽而獨占春在周思儀的臉上一親,“說到底還是周大人這種死太監好!”
親完周思儀後,獨占春便卷了被褥往壺門榻上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