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儀對着李羨羽拱手,低聲道,“隻能委屈公主和雲濃一間了。”
李羨羽卻覺這裴大人好生厲害,幾句話間,就讓文緻松了嘴。
她昂起她那如天鵝般的頸子,矜貴高傲,“本宮很樂意照顧文緻你的婢女。”
周思儀忙拜手行禮,将李羨羽架得頗高,“臣知道,公主是這世上最禮待下人,端方持重的人,那臣便放心了。”
周思儀看了看她身後咬着唇瓣,委屈地快要落淚的雲濃,她輕撫了撫雲濃的肩頭道,“今晚上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我等會找那小二要個鈴铛放在你們房中,若是她欺負你,你就搖鈴铛喚我可好?”
雲濃點了點頭,“我不會讓小阿郎難做的。”
李羨羽一臉凝重地盯着她二人,“那文緻,她要是欺負我怎麼辦?”
“她才不會欺負你呢,”周思儀吐了吐舌頭,又覺得這麼說太傷公主面子,“若是雲濃欺負公主,公主也可以搖鈴铛喊臣。”
周思儀将這些事情都操辦好後,又回到客棧的廳堂之中。
隻見方聽白仍坐在那客棧的松木桌案前,一手拿一個胡麻餅正大快朵頤,裴與求以手撐下巴,坐在方聽白身旁,見了周思儀還不忘對她挑釁一眼。
雲濃在她身後低聲嘀咕道,“小阿郎當真要和方家二郎一間嗎?”
“我與他同門多年,他不會對我做什麼的,”周思儀看了看為方聽白夾菜的裴與求,隻覺身上汗毛一立,“倒是裴與求,他倒是真有可能對方聽白做出點什麼……”
——
雖說周思儀與方聽白在崇文館中同寝同眠多年,二愣子方聽白也未察覺出任何端倪來,但周思儀到底不敢在浴房中洗漱,隻能端了浴盆面巾到河邊,将身上草草擦拭了了事。
這小鎮的客棧之外,正有一方瀑布連通溪水,流水清明如攬鏡自照,淙淙而下萬古不竭。涼風依依冷而不刺,習習略過走葉追沙。
周思儀在這水旁的奇石一坐,一路向北的風塵亦随飛澗逐水而去。
她脫下六合靴與白錦襪,就這麼踩着石頭入水。
從前周思儀在崇文館中聽大儒論經,說世間萬物都處于流變之中,無物能常同常在。
若她所夢之事當真為前世,她又如何能不再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越發沁人的河水撫摸過周思儀的雙足将她凍得打了個寒顫,忽而她隻覺那溪流上有黑影竄過,她隻當是自己驚了林間飛鳥。
她的裸足之上竟有些黏膩之感,她定睛一瞧,一隻肥大的癞蛤蟆趴在自己腳上呱呱而叫。
周思儀吓得撒腿就跑,那癞蛤蟆如同甩不掉一般黏在她的腳上,她正驚叫之際,那被她誤認為飛鳥的黑影,竟從林中跳下,還替她抓住了腳上的癞蛤蟆。
她正要道謝之時,卻見那黑影竟然抓住她的手反剪在身後,“我問什麼,你便回答什麼,若是不盡不實——我就将這隻癞蛤蟆放進的你的衣領之中。”
周思儀被那癞蛤蟆吓得卻都要哭了,“小人定然如實作答,還望大人高擡貴手。”
那黑影道,“我問你,你是人是鬼。”
“啊?”周思儀被這問題問得發懵,“自然是人。”
“你若是人,為何有人……在九重山上祭奠你?”
“那人讨厭我……是在咒我?”
“祭奠你之人生殺予奪、予取予求,何須用鬼神詛咒?”
周思儀滿心疑窦,隻能老實道,“那我便不知了。”
那黑影愣了片刻,将她的手松開了,又将那隻癞蛤蟆扔走,“你走吧。”
周思儀輕撫輕撫自己的胸口,又一步三回頭道,“敢問勇士,可是聖人麾下枭衛?”
她這才看清這綁她之人的長相,三白眼、吊梢眉、目露兇光、臉呈惡相。
那枭衛抱手道,“既然知道了,你還敢看我?”
周思儀又繼續試探道,“你可是公主的枭衛?”
“我是你的枭衛。”
枭,林中鬼影、月下遊魂;不見燭火、不見生人。
若李羨羽身邊之枭衛,是保護之意;那她身側之枭衛,就隻能是監視了。
“枭衛大人明見,下官從未忤逆聖人,也從未行不軌之事啊……”周思儀忙聲含哭腔解釋道,“聽說大人兩百石之下,均可不報而殺……殺之前……能讓下官給家人寫一封遺書嗎?”
“我叫拔舌,不叫大人。”
周思儀忙捂住自己的嘴,她常因言惹聖人厭煩,就怕聖人一怒之下當真将她的舌頭拔去了。
拔舌将一骨哨扔進周思儀懷中,“若是遇險,便吹這枚哨子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