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堂殿中未燃龍涎香,未點臨夜燭。君王正醉得不醒人事,朔日竟未開大朝。
觀禮對着欲行禮的周思儀、王懷仁二人輕噓了一聲,又将他們帶入後殿道,“聖人的酒還未醒,二位大人請回吧。”
王懷仁提筆便要記,周思儀攔着他,又對觀禮道,“觀少監,聖人從來不是酗酒誤事之人,怎會睡成這樣?”
觀禮掃了掃拂塵後道,“昨日半夜,聖人隻帶一枭衛上了九重山,回來後便酩酊大醉……還說了些要邀周大人去龍首原打馬球之類的話。”
周思儀擰了擰眉,她對馬球也隻能說堪堪會打而已,聖人卻是軍營中馬球賽的常勝将軍,聖人與她為賽,不說棋逢對手,也可以撐得上是一句恃強淩弱、欺男霸女。
可依周思儀所夢之事,聖人還真就窮極無聊地與她打了三天馬球,不打得她涕泗橫流不停。
她剜了眼那漆黑一片的前殿,揚言道,“那臣便在龍首原等着聖人!”
隻見這時候,那觀禮的徒兒上前道,“周大人,聖人醒了,喚你過去。”
周思儀打了簾帳入殿時,隻見李羨意一手撐臉,正用小剪子剪着那燈芯,不看她一眼。
“臣說笑的,“周思儀行禮後趕忙跪道,“臣微末小技,怎配與聖人較量,在馬球一事上,臣不戰而降!”
李羨意這才擡起他那雙若點漆黝黑的眸子,燭火中忽而爆出的燈花将周思儀吓得渾身一顫,李羨意的手上滴了些蠟油他卻仍舊巋然不動地望着她。
周思儀從懷中拿出錦帕忙将他手背上那已經凝固了蠟油擦拭掉,看着李羨意那被燙得灼紅一片的肌膚,她捧着輕吹了吹。
李羨意隻覺經他這麼一吹,自己的尾椎骨至天靈蓋全都酥成一片,他不喜歡這種靡蕩飄然、欲仙望死之感,匆匆将手抽出後道,“周思儀,告訴朕,你究竟想要什麼?”
周思儀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滿腹疑窦,她當然是想苟住小命、親族無憂,若順遂便封侯拜相,若不順,隻求聖人允她一副骸骨。但這話,卻決不能宣之于口。
“臣自然是想——”周思儀深吸一口氣,“聖人熱了,臣做聖人的風輪;聖人冷了,臣做聖人的大氅;白天,臣陪聖人品茗賞花、鬥酒吟詩;晚上,臣為聖人燒炭守夜、縫衣暖……”
周思儀将那個床字咽在喉頭,這是從前雲濃對她說的,她隻好改改稱呼,一字不差地搬給李羨意了。
“周文緻,”李羨意狠掐了自己的虎口,确定此時并非夢中,“你最近是生了什麼病,還是中了什麼邪崇。”
周思儀臉色一僵道,“臣身體康健、神采奕奕,即無疾病,也無邪崇……這些話全是臣對聖人的肺腑之言。”
周思儀已然領悟到了,李羨意不喜歡那種不經意間、自然到位的馬屁,他喜歡刻意至極、做作難忍的馬屁。
“觀禮,你快去将心癡大師請回來,說朕有要請他驅邪。”
周思儀卻不知這心癡大師為何人,隻能恭敬地候在聖人身後。
不一會兒,卻見一癞頭和尚穿着個破爛袈裟跳了進來,對着她左瞧右看,竟是那日在禅心寺中拿她紙鸢不還之人。
那和尚雙掌合十道,“聖人,以貧僧之見,這周大人是有些中邪之相。”
周思儀忙上前拉住李羨意那翻領胡服的袖口道,“聖人,你莫要聽這和尚胡扯,我好得很,他就是個拿人東西不還的無賴!”
心癡咧嘴笑道,“周大人中邪之因在她父親身上,她父親命中無子,卻與天命相抗,強行哺乳麟兒……”
周思儀聽到命中無子,知這和尚顯然是拿她的秘密脅迫于她,她趕忙正色道,“聖人,臣以為大師說得對,臣近日是有些像中邪了。”
李羨意雖覺周思儀這一世确實性情大變,沒準還真是中邪了。
他凝視着心癡的眸子問道,“心癡大師,可有破解之法?”
心癡在聖人面前攤掌道,“一萬零三百五十兩,一兩都不能少。”
“待他治好後,你便去觀禮那裡領銀子,”李羨意又對着周思儀挑眉道,“周大人,你現在欠朕一萬零三百五十兩,朕便不與你算利息了。”
周思儀梗着腦袋道,“臣沒錢,臣不治了。”
周思儀在心底暗自啐了李羨意一口,自己日日沉迷鬼神之事,竟還讓臣子付錢?
李羨意哼道,“那便從你俸祿裡扣,扣到你乞骸骨為止。”
周思儀雖因阿爺善理赀儲、家用頗豐,卻也不能驟然拿出萬兩之數,她長舒一口氣,還是未與聖人争辯,罷了,破财消災。
心癡的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逡巡道,“解鈴還須系鈴人,若是系鈴之人不願,這死結永遠活不了。”
“朕悟了!”
周思儀正雲裡霧裡中,怎李羨意就悟了?
李羨意拉着周思儀笑道,“周卿,你這爹不好,竟命中無子,朕給你換個爹吧?”
周思儀擰着眉道,“爹……也能說換就換?”
說罷,李羨意就讓觀禮去将從前為選妃而收集衆大臣生辰八字取出遞與心癡,“心癡師傅,務必為周卿擇選一個八字相适的阿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