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儀聽了姐姐二字神色一凜,卻聽方聽白躊躇片刻才開口道,“他在聖人軍帳前看見了你阿姐穿着男裝,身邊還跟着聖人身邊最為親近的内侍,且聖人因遭了隐太子黨羽的暗殺,正要大肆發落,見了你姐姐便止了聲息——”
周思儀咬住自己的手,虎口間留下深深的齒痕,“照你哥哥的意思,聖人他是在窺伺兄嫂?隻是現如今,還未得逞。”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聖人謀權篡位為何不斬草除根,為何要将李序州過繼到他膝下。分明是為了拿捏住他阿姐的命脈,下一步呢,是不是就該脅迫她阿姐,威逼她阿姐了?
她周思儀讀了小半輩子聖賢書,竟被他這副清明端正的模樣騙到了,不知這世上有如此狗彘不如的肮髒貨!
周思儀無奈地笑了笑,“仲玉你若不來,我怕還是被蒙在鼓中。”
方聽白知他心憂阿姐,喚了他的字道,“文緻你莫急,他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韪,是要被文官的唾沫淹死,被史官的筆墨罵死的。再不然……還有太上皇和太後呢,總不能看着二兒子殺了大兒子,還搶了大兒媳。”
“你說得對,還有太上皇和太後呢,”周思儀随手便用袖子抹掉眼淚,“我要保護阿姐,我不能慌。”
周思儀将方聽白送走後,一夜輾轉難眠,頂着一臉青黑實在有礙觀瞻,她第二日上值前便隻能拿雲濃的水粉遮蓋了一二。
李羨意卻看得新奇,他知京中有男子愛美,以粉敷面,矯飾瑕疵,卻不想周思儀竟也在此列。
明明殿下大臣正在為是否要重修運河之事吵得不可開交,李羨意卻借着眉目的餘光連瞅了周思儀好幾眼。
周思儀正為阿姐之事憂心忡忡,什麼運河一修功在千古,什麼大興土木勞民傷财,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隻在起居注上将“臭流氓”三字寫了好幾遍。
李羨意見周思儀居然對着個破本子傻笑,修運河這種事難道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嗎?
“周卿,你本子上寫得什麼,讓朕看看。”讓朕也樂一樂。
周思儀聽了此言大驚失色,直接将那一頁撕下來,塞在自己嘴裡,企圖咽下去,卻噎住了,卡在嗓子裡出不來,她隻能俯身跪在地上,咳得一聲比一聲響。
“朕不看了行嗎,朕錯了,朕身為皇帝,不該幹預史官修史……”李羨意将一盞茶塞到周思儀手裡,“周卿,算朕求你了,别為了這一點小事将自己給噎死。”
周思儀總算是将那頁紙咳出,茶水已然将字迹暈開成一團墨色,她這才放心地拍了拍胸脯。
李羨意又命觀禮替她斟了幾碗茶,她猛灌了好幾口這才将氣理順。
滿朝的朱紫重臣一臉凝重地看着周思儀,心中滿是欽佩——周起居郎為了阻止君主幹預史書,竟然不惜當場自盡,文臣風骨可見一斑啊!
李羨意擡手示意周思儀起身,這才撚着佛珠對衆大臣道,“趙員外郎你先敦促着水部司拿出個具體章程來,至于修造預算,來日再議。”
李羨意被運河之事煩得腦袋酸痛,他自然知道,待運河修造後,打通江淮一帶至京畿的漕運,是苟利社稷、興國富民的好事。
上一世中,他曾三度提出修造運河之事,朝堂各方勢力的百般阻撓,江淮一帶殺不盡的貪官污吏,都逼得他一退再退。
李羨意猛然停下,望着後面亦步亦趨跟着他的周思儀,“周卿,朕記得你祖籍在揚州?”
周思儀點了點頭,“臣已經快十年沒有回過老家了。”
李羨意輕輕說道,“那就由朕帶你回去吧。”
周思儀心理正詫異着,卻聽耳畔李羨意那戲谑的聲音響起,“朕聽說淮揚一帶的女子最為柔情綽态,周卿你說是不是真的?”
假的,假的,當然是假的,周思儀恨不得現在就将這個意圖染指她姐姐的流氓扔到太液池裡去喂王八。
周思儀猛瞪了李羨意幾眼,好似上輩子她直顔上谏時候的模樣,瞪得李羨意竟有些犯怵,“朕隻問問都不行嗎,朕什麼都還沒幹呢……”
周思儀咬了咬牙,“聖人要納什麼樣的未婚女子為妃是聖人的事……臣隻是覺得……聖人已然登基一月有餘,卻不曾向太上皇、太後請安,有違我朝仁孝之道。”
李羨意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朕不孝順?”
周思儀跪倒在地後誠然道,“聖人至純至孝,隻是臣身為起居郎,卻不能将聖人孝敬父母之事一一載明,實在心中有愧!”
“既然如此,”李羨意将聲調拉得悠長,“明日寅時,朕便帶你去太極宮給太上皇、太後請安可好?”
“寅時?”周思儀不敢置信,“寅時天都沒亮啊……”
“朕最重孝道了,自然要趁天還沒亮去侍奉父母了,”李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周卿你身為天子起居郎,自然要和朕一同前去,将朕的純孝之事記錄在冊。”
周思儀欲哭無淚,隻能垂下腦袋道,“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