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畫拱帶玉含彩、雕梁盤金刻龍,隔着螭紋屏風,牛柳應李羨意之召為周思儀正在複診。
牛柳替周思儀切了切脈,又看了看她的牙龈,“周大人服過藥後,這火氣是消了些。”
周思儀抿了抿嘴唇,“可牛太醫,我這症狀,卻沒怎麼減退。”
“敢問大人,是何症狀?”
周思儀瞥了瞥屏風,新朝伊始,政務繁雜,李羨意應該仍舊勞形案牍才是。
她低下聲音,“我夜半仍常常盜汗多夢、心悸頻頻。”
牛柳捋了捋胡須,這着實有些不正常,他這才開口道,“周大人近來,可是有什麼煩憂的心事?”
李羨意是常年弓馬之人,耳力遠勝常人,連周思儀清淺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他斂神凝氣,卻聽周卿道,“我時常……夢見聖人。”
牛柳深吸一口氣,夢見聖人确實很難不上火。
“周大人,日有所思便夜有所夢,人生苦短,少些憂思,便要暢快許多。”
屏風之外的李羨意卻心緒紛飛——周卿竟連在夢中都在為國事、為大梁憂心,枉他兩世為君,卻日日在政務之外便隻想着呼盧喝雉、畋獵跑馬。
周卿,朕定不負三百六十州安甯,不負忠貞朝臣之期許,更不會負了你兩世的殚精竭慮。
李羨意心中有愧,連折子上的朱批都用力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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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值後,觀禮領着周思儀到了東宮内,“周大人,你阿姐和外甥如今都已然出了诏獄,聖人說起居郎你隻要遞了牌子,便可入宮探望着。”
周思儀點了點頭,“臣改日定去紫宸殿謝恩,勞煩觀少監帶路。”
“起居郎言重了,來日大人還有大造化在。”
東宮仍舊是那個碧瓦朱甍、香寝華堂的東宮,卻因久無人打理,廊下積了一層又一層的塵灰,長劈了的花枝也久無人打理,顯出一派日薄西山之景。
周思儀顧不上呵斥懶怠的宮人,隻向她阿姐所住的堂屋中奔去。
周思韻挽了個簡單的螺髻,幾隻紋樣脫俗的銀簪斜插在她如雲的烏發中,她倚在透光小窗前,不知繡着什麼花樣。
“阿姐。”周思儀一瞥見周思韻清瘦了好多的小臉,明明胸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周思韻拿出絹帕替周思儀拭淚,如小時候那般輕拍着周思儀的後背,“阿姐沒事,儀寶不怕。”
周思儀從腰間取下錢袋遞到她手裡,“阿姐你先拿着,以後我每月再給你送進來。我升了官,以後便由我來供養阿姐。”
周思韻将她的妹妹緊緊地抱在懷裡,周思儀身上沾染了龍涎香的氣息,她卻不覺得嗆鼻,她替周思儀順了順鬓邊的碎發,“他哪裡是給你升官,是恨不得要拿了你的錯處,發落了你才是。”
周思韻是最清楚她小妹的脾氣的人,她細細地在清儀耳邊叮咛,“你以後在聖人身邊,要恭敬勤勉,謙和有禮,他縱然是拿你撒氣,你也不能頂撞他,就算是貶官外放也無妨,隻求能保住你的小命。”
周思儀含淚點了點頭,忍了很久才能将熱騰騰的淚水咽下。
“阿姐,聖人可說了,要如何處置序州嗎?”周思儀想起那日李羨意說要殺了李序州之時猙獰可怖的模樣,不由得渾身顫抖,隻希望不要波及到她阿姐才是。
“他說要将序州過繼道他膝下,做他的兒子,”周思韻擰了擰絹帕,皺眉道,“你在前朝,可知道他究竟是想在序州身上,得到些什麼?”
周思儀茫然無措地搖搖頭,“阿姐你放心,我定會時時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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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黑,月亮渾圓得似是要從天邊墜下來。
周思儀穿過回還複沓的廊道,沿着長滿青苔的石闆拾階而上,終是在亭間看到了那長身玉立的影子,這人卻是她在崇文館念學時的同門方聽白。
“是何等要事,竟引得你漏夜前來?”
方聽白似是因着急而漲紅了臉蛋,“你可知道我哥?”
方聽白之兄名曰方聽寒,似是——擒虎軍中校尉?
“他在聖人手下也算得力,他今日吃醉了酒說胡話,竟讓我聽到些不得了的事……和你姐姐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