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洹面色猶豫,似是想同她說話已久,隻是未曾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
甯芫站定,靜靜的看着他。
“蜀地危險異常……”裴洹先開口了,眉眼中滿是對甯芫的擔憂,“你一屆女子……”
甯芫打斷他,“裴公子還有其他事麼?”
甯芫表現的太不耐煩,裴洹面色一滞,道:“不如我回禀聖上,我帶隊配送物資過去。”
甯芫一臉疑惑,“裴公子的意思是我不去了?”
裴洹點點頭。
甯芫便笑了一聲。
“裴公子以為我為何要去蜀地?”甯芫擡眸看他。
裴洹有一瞬間的猶豫,終于還是道:“我想,許是為了高大人,或是蔣小侯爺。”
甯芫聽完,便又笑了一聲。
裴洹看她笑,不知她何意,隻順着她的笑,也笑了一下。
便聽甯芫道:“未曾想過,我在裴公子心中,竟然是如此性格。”
裴洹有些躊躇,輕聲道:“那幾年,你也是這樣,總是跟在我身後,不管刮風下雨……”
甯芫聽的好笑,“所以如今裴公子便以為,我如今橫下心要去蜀地,也是為了他人?”
裴洹不言不語。
甯芫看向他,終是談了口氣,淡淡道:“裴洹,人總是會變的,不是麼?曾經你認識的那個人,總是追在别人身後跑,是因為她太年輕,太沒有内裡才學以支撐她,甚至沒有人生的目标,所以她追着别人跑,以為别人便是她自己的熱愛。”
“隻是裴公子,人總是會成長,成長到了解很多東西,了解人性,了解自己,于是開始了漫長的學習,對自己,對生活,又有了更深的了解,于是,有些人,她就有了新的想法,她不想再為個别人而活,而是想為很多人活,不知這話,裴公子可明白?”
說罷,甯芫轉身便走了。
走之前同裴洹道:“還請裴公子盡快準備好你那邊的物資,咱們盡快啟程,蜀地那邊耽誤不得。”
裴洹眼中有些迷茫,許久,他喃喃道:“想為很多人活?是為了那些蜀地的無辜百姓麼……?”
裴洹站在原地,站了許久。
他想起朝堂上,甯芫上前一步直視聖上的背影,如此堅毅,如此筆挺,像是一顆瘦削卻又堅定的小楊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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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芫同裴洹一行到蜀地之時,縣城門口早已一片荒蕪。
有零散的屍體橫擺在道口,面目已然凹陷潰爛,完全認不出生前面目。
角落處是一堆一堆間或還在燃燒的火堆,裡面是已經燒成灰燼,或是燒了一半的衣服。
想來是染上瘟疫之人的衣物,為了防疫,隻能燒掉。
蜀地滿天黑灰色的渣渣亂飄,天看着灰蒙蒙的,讓人心中驚慌不已,以為天空中漂浮着的雜物,都帶着城中瘟疫的病竈。
城門口有重兵把手,有腳步蹒跚,衣衫破爛之人想要出城,與門口士兵争執不下,被一旁監督的将士一劍捅死。
也有女人抱着不到半歲的嬰兒,跪在城門口求門口的将士放孩子一條生路,守城軍面無表情,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母子一眼。
仿佛他們出生之時,便如同天下最無情的雕塑一般,冷血,漠然。
蜀地隻進不出。
聖上派發的令牌給守城軍看,守城軍也隻是面無表情的做了個手勢,城門随之開了半扇,将将足夠容納甯芫一行進程。
甯芫也掀開馬車窗簾,看着窗外情形,心中明白,蜀地情況,比探子在信中所言更嚴重百倍。
馬車徑直向城中心走,那邊是蜀地縣衙所在地。
一路上不斷有坐在地上,或者間或跑出來的行人看他們,都被間隔把手的将士驅趕回家。
驅趕多次,不聽軍令的,當場斬殺。
甯芫同裴洹到縣衙之時,有一人站在縣衙門口相迎。
甯芫一直掀着窗簾一角,靜靜看着,遠遠便覺着門口那人似曾相識。
等終于到了,甯芫下了馬車,那人在馬車下方,扶了甯芫胳膊一把,甯芫才發覺這人竟是蔣宗平。
蔣宗平瘦了太多,原本清瘦的兩頰,此時已然可以說是凹陷下去。
他的下眼眶漆黑一團,也不知多少個日夜沒睡。
“你怎的來了?”蔣宗平一開口,嗓子沙啞不堪,聽着便知曉是多日操勞,“我接到消息說聖上要派人來蜀地,其中有一名女官。我夜不能寐,想着那名女官怕不是你,果真是你,竟然真是你!”
甯芫抿唇笑了一下,嘴唇被面紗遮蓋,看不清晰,眼角确是微微彎起,顯示她的心情。
“怎麼,蔣小侯爺是不希望我來?”一路走來,馬車外的情形過于沉痛,甯芫開了句玩笑,想驅散下大家陰霾的心情。
卻聽蔣宗平一字一句道:“我從來便不希望你來。”
甯芫頓時又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