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芫蹲在牆角,百無聊賴聽正在納鞋底的幾個婆婆閑聊。
張婆婆一手納鞋底,一手還時不時從胸前的兜裡掏出一把瓜子,“呱唧呱唧”嗑個起勁,嗑完了就“噗”一聲,用嘴把瓜子皮吐到前面半米的空地上,不多久,那塊地上就擺滿了灰白的零零散散的瓜子皮。
“哎,你聽說了麼?聽說城東那太監,最近失憶了?”李婆婆也納鞋底,不過她會的花樣一直那麼多,沒有張婆婆納的好看,這會她湊過去看張婆婆用漿糊貼在鞋底上的紙樣兒,心裡很有些嫉妒,但面上不顯,“說是采買東西的時候被小侯爺的馬沖了一下,摔地上,腦子摔壞了。”
張婆婆“啊”了一聲,瓜子都嗑的沒那麼順暢了,“真的假的?”
“真真的,我遠房侄女就住那一片,她給我侄孫女買糖葫蘆的時候,親眼所見。”李婆婆還要再說,一旁的張二嬸子憋不住了,掐過張婆婆的話頭,說的信誓旦旦。
“後來呢?”張婆婆給張二嬸子抓了一把瓜子,“那侯爺沒說啥?那太監沒說啥?我可聽說,那太監不是個好相與的!”
“那能有什麼後來?我聽說是小侯爺馬都沒下,隻往地上丢了一包銀子下去,轉頭騎着馬就進宮了。你想那小侯爺,可是武平侯的獨子,能把誰看得上眼?更别說城東那個閹人了!”
旁邊幾位老太婆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别說那矜貴的小侯爺了,你說就咱們尋常人家,哪一家願意把孩子送去當閹人?又哪一家真的能看得上那些閹人?”
大家連連稱是,又各自放低了聲音,說些罵那太監的話。
甯芫原本蹲在樹蔭下面,想的是自己一早上饑腸辘辘,一口飯沒吃,隻灌了兩口涼水進度。原本她想着蹲張婆婆旁邊,适時插插話,聊聊天,拍拍馬屁,指不定張婆婆覺得她聊挺好,抓一把瓜子填下她的胃。
卻沒想到不僅瓜子沒吃上,倒是聽到這太監高鳳成失憶了。
甯芫心裡先是咯噔一下,然後充滿了苦澀,不多久,一股憤怒沖破她的腦袋直奔天靈蓋而來,但她面上不顯,隻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佯裝出一個笑,“婆婆嬸嬸們,我有點事,先走了。”
婆婆嬸嬸們閑聊的人數衆多,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隻擺擺手,連把瓜子也想不起抓給她。
甯芫已經顧不得吃瓜子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高鳳成失憶了,他竟然,他怎麼敢失憶!!
不行,我得先冷靜下來。甯芫站在牆角,一手緊緊的攥着衣襟,緊張的思索自己該如何辦。
她私底下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花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她甚至沒日沒夜的做工,甚至铤而走險偷了幾次東西,才抱上高鳳成這條腿,前幾天高鳳成還羞澀的摸摸她的頭發,又驕矜的說:“既然你如此喜歡我,那如你所願,你暫且等幾日,我去準備一些東西,迎你上門!”
甯芫這幾日也在緊鑼密鼓的準備出嫁的東西,雖然她貧困無一物,但她還是湊了些銀兩,租了一間兩三日的屋子,就等着從這間農屋出嫁。
結果老天突然告訴她,高鳳成失憶了!那她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付出的那些心血……找誰說理去!!
不對,甯芫站在牆角,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件事,萬一是謠傳呢?她必須要證實一下。但想起近幾日高鳳成确實沒來找過她一次……這屬實有些蹊跷。
即使準備合婚是很繁瑣之事,但以高鳳成對她的黏糊勁兒,怎麼也不可能不來見她一面。
甯芫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甯芫到家裡,換上一件較為體面的衣服,沿着城牆那條小道,繞過了很多戶,繞到了高鳳成府裡。
高鳳成此人,從小被送進宮中,大字不識兩個,卻偏偏喜好附庸風雅。他自己找當地的秀才題字,為他的家宅上書“高氏書香”四個大字,就那麼大喇喇挂在大門上,從不怕别人笑話。
大家也不敢笑話。
聽聞先前有一些腦袋硬的,指着“高氏書香”四個字,指點了兩句,可能指點之語沒指到高鳳成心上,沒一會兒高府就出來兩個下人,拿着棍一頓打,打斷了幾條腿,才着人送到家裡好生修養。
甯芫就這麼站在高府門前,擡手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應門,來的是高鳳成府上的管家,高山。
高山長着一張精瘦細長的臉,下巴尖尖的,乍一看,仿佛要頂到胸上。他一看是甯芫,笑了一聲,笑中卻帶些甯芫不常見的尴尬。
甯芫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問:“煩請問下高管家,高大人在嗎?”
高山苦笑一聲,私下也知道這位甯姑娘與自己家主子的關系,隻道:“甯姑娘,我們家大人……在是在,隻是……”高山說的含含糊糊,話說到一半,就看到甯芫眼眶一紅,這話便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甯芫也不想哭,但想起她之前受的那些苦,眼眶忍不住一酸,這會看高山含糊的樣子,心裡便有了底,卻還是不死心,“高管家,你家高大人,是真的失憶了麼?”甯芫不想再猜,高山說的含糊,她卻偏要找個答案。
高山看甯芫一副強忍着傷心的樣子,心底也有些難受,他點點頭,想了想,糾結道:“我家大人,他……也不是完全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