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夜照城的護衛,戰鬥了二十年,見過無數情景的李爍,從未遇到過如此詭異的情況——他本抱着必死的決心留下斷後,攻擊自己的腐屍卻突然放開了他,轉而向反方向走去。
護衛擦掉了滴在身上的腐臭涎水,撿回掉落的武器,緊張地盯着遠去的腐屍群。他能感覺到,剛剛腐屍的獠牙已經觸碰到了他肩頸處的皮膚。那些怪物明明下一秒就能将血肉咬開,為何在臨門一腳之時選擇放棄?
他躲在暗處悄悄觀察腐屍們的動向,順着它們前進的方向,他看見了那個身穿灰色雨衣的少年。那人動作優雅地操控着腐屍的行動,猶如一位歌頌魔鬼的交響樂指揮家。
隻見少年高高舉起自己的右臂,伸出食指,緩緩指向那個赤膊男子,嘴裡不斷吐着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音節。而這些音節似乎有着某種魔力,腐屍竟然真的按照他的意願行動了起來。
它們将纏鬥的兩人分開,一部分腐屍把受傷的少女護在身後,其餘腐屍則向王敗臣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不出多時,赤膊男子就被黑壓壓的腐屍撲倒在地,腐屍堆中發出密密麻麻的啃咬聲,大片殷紅從縫隙之中滲出,被壓在下面的那人恐怕是兇多吉少。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護衛在目睹了眼前的一切後,默默握緊手中的武器,不敢離開掩體半步。
趁着這個間隙,六月雪從地上撿起被撕成碎片的藥王衣。她将碎片按照原樣拼湊在一起,雙手發出淡淡的光芒,然後讓手掌撫過破碎的蓑衣,緊接着,那些碎片開始貼合修複,幾秒鐘後便恢複了原狀。
少女身上的白色襯衣已經被徹底染紅,看上去無比駭人,但其實她已經治好了自身的傷口,現在想要去尋找斷後的護衛。那個護衛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限,他一看見渾身是血的少女就吓得慌了神,舉起手中的牛首權杖便砸向她的頭頂。
好在這柄權杖是信仰造物,并沒有對六月雪造成傷害,而在看清來者的面貌後,護衛連聲道歉:“實在抱歉!我——”
“别激動,不然血液會流失得更快的。”六月雪并不在意對方做出的魯莽舉動,她快速檢查了一遍護衛的身體,在他的腹部發現一道十多厘米長的口子。
她二話不說地掀開護衛的衣物,将右手貼在流血的位置,翠色流溢,傷口即刻愈合。
“醫師參領大人真是仁德具備、妙手回春,屬下無以為報——”
“噓,小點聲。這間便利店的信仰屏障已經消失,外部遊蕩的腐屍正在接近,現在的局面不容樂觀。”她擺了擺手,示意護衛不要輕舉妄動,随後走向呓語中的少年。
此時,身首分離的漂浮感包裹着蔣身遙,他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他的靈魂仿佛已經出竅,傳入耳中的聲音也變得飄忽不定——萦繞在耳邊的尖銳蜂鳴聲,到底是腐屍的嘶吼,還是誰人的哭嚎?
……那并不重要,此時此刻,他隻想置一人于死地。
“快停手,殺人的話你會徹底迷失自我的!”
誰在阻止我?下一個就是你。
六月雪眼看勸阻無效,變出兩根塗有麻藥的銀針捏在手裡。她悄悄來到蔣身遙背後,瞄準他的風池穴和啞門穴射出銀針。銀針紮進體内瞬間生效,少年搖晃着身體向後倒去,與此同時,被他操縱的腐屍也全部不再活動。
成堆的腐屍從王敗臣身上滾落,他被咬得遍體鱗傷,臉上卻帶着滿足的笑容。他撫摸着那些深可見骨的咬痕,自言自語道:“被咬成這樣還是變不了腐屍麼,開玩笑吧?”
噬骨蝕髓的疼痛已經超出了人類忍耐的阈值,他像個破布偶一樣躺在地上,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随着血液的流失,他感受到了一種别樣的寒冷,同時呼吸和心跳也變得紊亂起來。
這一次,他閉上眼睛便看到了死神在向自己招手。
然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把他從死神手中解救了出來。
王敗臣感覺身上傳來刺剌剌的觸感,身上的疼痛也在逐漸減輕。他疑惑地睜開雙眼,發現那件被自己毀壞的蓑衣已經恢複了原貌,現在正蓋在他身上,散發着草綠色的光。
“你是聖母麼,為什麼要救一個想殺你的人?”
“别搞錯了,我隻是有些話想問你。”
“你要問什麼?”
“那個僅憑一人就毀掉整座城的「新死相」,是你引來的?”
“這種事,你還是問他比較好。”王敗臣指了指躺在不遠處的蔣身遙,陰陽怪氣地說,“他可是比我更接近腐屍的人,其實你也對他的狀況有所懷疑了吧?哦,如果你是戀愛腦的話,就當我沒說。”
“他并不是「新死相」,要說可疑的話,還是崇拜「腐朽」的你更加可疑。”
“你也這樣認為嗎,那我可真是榮幸。”
說罷,恢複完畢的王敗臣一把掀開身上的蓑衣,使用信仰的能力在頭頂的天花闆開了一個洞,輕輕一躍便離開了地下倉庫。
臨走時,他還不忘刺激六月雪,特意俯下身子對着那個洞喊:“多謝你救了我一命,傻乎乎的聖母,祝你和你父親死法相同,早日團圓,嘻嘻!”
六月雪并沒有理會他的挑釁,而是分析着他話語中蘊含的線索——他說蔣身遙比他更接近腐屍,是不是意味着阿遙也信仰着「腐朽」呢?不對,腐朽信仰的能力是腐化,明顯與他所展現的能力不相符。
難道……他真的是特殊的「新死相」?腐屍都是已死之人,擁有呼吸和心跳的死人,真的存在麼?
如果他不是,那他為何體内擁有腐朽,卻沒有轉化為腐屍,同時還能夠感染其他人呢?
想不明白。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生在低級庇護所的她,眼界終究還是太狹窄。無論夜照城的大家如何稱贊自己,都不過是短視帶來的偏見罷了——夜照隻是螢火,永遠無法與真正的,「太陽」的光芒相提并論。
而她所追尋的問題的答案,或許就在更高級的庇護所中。
之後,她和護衛輪流放哨,保護着昏迷的少年。奇怪的是,之前她感應到的大批腐屍,不知為何數量銳減,就像是某人在暗中把它們都清剿了似的。不論如何,他們三人總算是順利熬過了這一夜。
次日,蔣身遙從噩夢中驚醒,刺眼的太陽光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從地闆上坐起身,茫然地環顧四周。
“你醒了?我們暫時安全了,靠着我和李爍兄的信仰力,應該足夠支持我們走到下一個庇護所了。”
“我叫李爍,是夜照城的高級護衛,信仰「火祆」,以後,多多關照。”
護衛有些生硬地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蔣身遙看得出來,他的厭惡之情不言自明。
他回憶着昏迷前所經曆的一切,眼角多了一顆清淚——如果不是他,那些人就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