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身遙就這樣向着人煙稀少的郊區奔跑,直到他到達了一塊四下無人的草坪,才終于能夠得到喘息。體力的消耗讓他的意識逐漸清醒,随之而來的還有無邊的迷茫。
跑這麼遠,應該不會感染其他人了吧。少年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胸膛劇烈地起伏。
他看着一望無際的藍天,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蒼涼感——天下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今後的日子就要一個人在荒原上孤獨終老了嗎,這樣的結局,他從未設想過。
在逃跑的這一段時間裡,少年總感覺身後有人跟着他,可是每每回頭看去,身後都是一片空曠。他的腦海中時常會出現光怪陸離的幻覺,正因如此,他分不清這一次究竟是現實還是妄想。
不論如何,他已經筋疲力竭了。青草的芬芳充斥着鼻腔,他想就這樣倒在大地的懷抱中睡去,然後醒來發現全部都是夢一場。
可惜他并不能如願,在一陣強光的刺激下,少年睜開了雙眼。強光從遠處傳來,他看見天邊升起了一道綠色的巨網——這張網由鐳射光線交叉織成,長不見邊,高不見頂,正以驚人的速度向他移動而來。
難道這就是傳聞中,能夠篩除腐屍的「濾網」系統?
他想起了影視作品中那些觸碰到鐳射光線就被燒成灰燼的場景,不禁打了個寒戰。
我現在真的還算人類嗎?如果不是,死掉的話這場噩夢是不是就能醒來了呢?
眼看巨網離自己越來越近,少年聽天由命地閉上了眼睛。接着,他感覺後腦勺迎來了強烈的沖擊,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陷入昏迷。
再次醒來時,他的雙手雙腳已經被鐵鍊鎖住,他被捆在一把審訊椅上,正對面坐着一個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子。
“嫌疑人已蘇醒,可以開始審訊。”
房間的角落坐着一位拿着檔案袋的記錄員,他向制服男點了點頭,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我們根據你身上的定位器發出的訊号,繪制了你的部分足迹:足迹始于庇護所屏障西南方七百米處,途經6街、31街、33街、79街,終于80街集體宿舍——你的足迹正好與腐屍出現的地點重合,更有證人稱看見你從事發現場出逃。
你,不打算解釋一下麼?”
“我、我不知道。”
“擡頭看看吧,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蔣身遙順着審訊員手指的方向擡頭往上看,看到一個巨大的銀制十字架正高懸在自己頭頂。它看上去是實心的,起碼有一噸重,若是就這樣砸下來,他必死無疑。
“我是人類,我不是腐屍!”
“這是控制你頭頂的十字架下落的按鈕,我再給你一分鐘的考慮時間。”
“他們或許是我感染的,但我真的是人類!”
看着少年純黑色的虹膜,審訊員向記錄員使了一個眼色,後者從檔案袋中取出一份資料放在了少年面前。
“經過濾網的識别,你的生命體征正常,并且擁有一種高純度的未知類别信仰。”記錄員雙手撐在審訊桌上,燈光照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影子,籠罩着少年的身軀。
他一手拿起桌上的鋼筆,挑起蔣身遙的下巴,迫使他與自己對視,冷笑着說:“呵、但我們同樣在你的身體裡發現了「腐朽」,你到底是人還是腐屍,馬上就能見分曉了!”
言畢,記錄員接過按鈕開關,當着少年的面按了下去。
少年驚恐地擡起頭,銀制十字架在他的視野中迅速放大,他下意識地想擡起手臂保護頭部,卻忘了自己已經被捆住動彈不得。
好在預想中的重壓并沒有到來。
“怎麼會?!”
“信仰造物穿過了他,并沒有造成任何傷害……也就是說,他的确不是腐屍。”
“不可能,一定是哪裡出了錯!”記錄員的聲調提高了幾度,同時并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小指無名指内彎,拇指壓住二者指尖,結成劍指說道,“西方的東西不可信,讓我的「玄門」信仰來會會你!”
說罷,那人的左手中幻化出一把桃木劍,對準少年的心髒就是一刺,然而桃木劍再次像幻影一般穿過了他。
攻擊無效,他焦急地用劍指在空中畫諱。蔣身遙沉默不語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場滑稽的表演,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竟敢!”
那人惱羞成怒,解除信仰化形,抽出警棍便要往少年頭頂打去,好在審訊員厲聲呵住了他,不然某人可能又要被打暈一次了。
“夠了,把他關進地牢吧。逐光會剛剛發來消息,距離我們最近的「取燈城」已經淪陷,庇護所内總計一百七十萬人全部被感染,并且正在朝着我們的方向行進。”制服男來到審訊椅前,解開少年腳上的鎖鍊,把他交給兩個壯漢,對不服氣的記錄員說,“上面緊急召集所有「虔信人」,沒時間在這跟他耗了,通知各部門做好迎接屍潮的準備!”
“知道了知道了,這次我收集的「懷表」可不會比你少。”
從二人的對話中,蔣身遙隐約覺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不過現在的他沒有資格過問,因為他的嫌疑并沒有洗清。
六月雪在監控室内觀察着少年的一舉一動,嘴角勾起微笑。她撕毀了有關他的報告,然後站起身,取下挂在牆上的蓑衣,即刻奔赴戰場。
從審訊室離開後,蔣身遙被體格大自己一倍的看守押解着,穿過陰暗潮濕的石砌隧道,下了不知多少道階梯,在迷宮般的地牢中穿行了許久,終于來到了牢房。
看守将他推倒在地,用鑰匙鎖上鐵門,哼着歌離開了。
牢房内充斥着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味,仿佛一群老鼠咬開了發酵的苦膽,把膽汁塗抹在毛發上,然後從你的鼻腔鑽進肺部的感覺。
惡心程度不亞于生嚼蟑螂卵鞘。
少年站起身,想在牢房裡搜尋一些能用的物品,最好是能解開手上鎖鍊的東西。
地牢的光源隻有走廊上的火把,蔣身遙沿着牆壁摸索。不久,他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物體,借助火把的微光一看,那竟然是一具長滿黴菌的屍體。
“吓到了嗎,吓到了嗎?”
……屍體在說話?
不對,聲音是從左邊傳來的。
蔣身遙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沒被屍體吓到的他反而被眼前的人給吓到了。
一張慘白的臉貼在隔壁的鐵栅欄上,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少年,眼睛裡滿是血絲,一眨也不眨。這人看起來比自己大幾歲,病态的面容顯得憔悴而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