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膽大妄言!”話雖如此,太後卻揮退了手捧白绫的宮人,“全部關起來。”
過了一個多月,一同關押的衆人都被分批帶走了,隻有薄岚之被幽囚了近百日後才再次被沈太後傳見。後來薄岚之才知道,此時邊關捷報頻傳,上下皆贊少年英主。
太後拿着搜宮找到的詩文,問薄岚之:“這些都是你寫的?”
薄岚之一看,那全是自己苦悶時寫的牢騷之詞,幾乎篇篇都在怨怼自己懷才不遇,連周玺都未曾看過。
薄岚之又羞又懼,但面對太後逼問,隻得小心回答。
“是。”
“字寫得不錯。”太後沒有評論文章内容,隻淡淡道,“今日開始,你在太後殿接任殿中錄事吧。”
“……從那以後我便留在太後殿了。”薄岚之回憶道。
周玺沒有深究太後重用薄岚之的用意,眼中隻有一片痛疚:“是我累你受苦了。”薄岚之的脾氣他最清楚不過,如今能這般讨太後歡心,當初怕是少不了挨罰。
“沒什麼的。”薄岚之無奈地笑笑,“都過去了。”
周玺向薄岚之傾了傾身:“我們可以……”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禦車人在外道:“陛下,福恩寺到了。”
薄岚之猜到他要說什麼,但借着車夫的話順勢避開了:“亡母忌日,請恕臣暫時失禮無法伴駕。”說着便準備提着竹籃下車。
雖然稱呼上仍帶着敬畏的距離,薄岚之的言語卻不經意地回歸近密了。
周玺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一把拉住竹籃提梁的另一邊:“我和你一起去。”
不待薄岚之回答,周玺直接跟着她下了車。
周玺的這個要求,薄岚之無法拒絕,當初若非周玺出手,她不可能安葬母親。
而細看周玺今日的衣着,也是刻意穿得肅穆素淡,想來他也是有備而來。
福恩寺是皇家供奉的寺廟,主要供年邁的宮人頤養休病,其後山便是這些人百年後的埋骨之所。
薄岚之和周玺一路沿着小徑上山,青茂的草叢裡雜生着野花,一派生機勃勃,絲毫看不出其間埋葬的瑟縮冷寂。
薄岚之跟在周玺身後半步:“當初幸蒙陛下聖恩,臣感激不盡。”
“于我也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太過感念。”
“陛下可以不在乎,但臣不可以不記恩。”
“真要細算,你陪伴我這麼多年早已算還了恩情了。”
周玺停下腳步,認真地看着薄岚之,直接點破了她的心思:“你不必因此便覺得逢迎太後是有負于我。”
薄岚之一陣心弦亂彈,一時不知是該感動他不存芥蒂,還是愧疚即使他如此體貼自己還是想留在太後身邊。
薄岚之低頭遮掩着眼中的糾結,周玺這般包容體諒,她更覺難以啟齒了。
薄憐心的墓地在一處幽靜的山坳,周玺一直有安排人代為祭掃。如今墓旁栽種的松柏已經枝葉庇蔭,蔓蔓日茂。
周玺站在碑前,振袖斂裳,恭敬地行了一個晚輩禮。
薄岚之剛欲阻攔,卻聽周玺開口道:“種種緣由,晚輩今日才親自前來拜見薄夫人,實是失禮。當年留下無尤隻是一時之意,但如今我确有護她一世之心,還請夫人安心。”
聽到他換回昔日舊稱,薄岚之側過頭去,沒有多說什麼。
當初母親教導她這般身世是父母錯誤,子女本身并無過錯,勿要因他人之言歸錯于自身,便将薄岚之乳名喚作無尤。後來周玺與她之間熟絡了,便也彼此互稱乳名。
“多謝陛下折節。”良久,薄岚之才輕輕道。
“無尤,之前的事情既不必再言,從今日起你我一如既往,我定會護你一世安好無憂。”
周玺這番近乎表白的言語,讓薄岚之一陣慌亂,歡喜與愧疚在心間交織成一張細密的網,牢牢地罩住了她,讓她掙紮不得。
見她沉默,周玺沉沉歎了一口氣,他特意在薄憐心墓前如此言語,便是想在長輩面前給薄岚之一份鄭重的承諾。
他自然是希望薄岚之能對他有所回應,但眼見她噤口不言,周玺也舍不得令她為難,便不再多談。
二人沉默地祭掃完畢,薄岚之準備返程,卻被周玺攔住。
周玺眼帶笑意地看着她:“先不回宮,我帶你去個地方。”
重回密閉的内廂中,薄岚之低着頭,默默想着措詞。
“不問問我帶你去哪兒嗎?”周玺故作輕松地問道。
薄岚之一直找借口躲他,今日言辭間也有意與他拉開距離。薄岚之似乎并未因當年之事心存怨恨,但她這樣疏離的行為着實讓周玺茫無頭緒。他強壓着心裡的焦躁,努力想緩和氣氛。
但薄岚之一開口卻讓他更加惶然。
“臣可以不回麟思殿嗎?”
“什麼?”
擡頭看着周玺的眼睛,薄岚之坦誠道:“陛下,臣想留在太後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