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泠意識到什麼,連忙掀開窗邊的簾子,探出頭向後看去。
她看見一身孝服的崔夫人,站在巍峨深沉的國公府門前,一動不動。
她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目送着她們離開。
與鄭泠的目光對視上,崔夫人便擡手,朝她揮了揮手。
直至亂糟糟的大街上再也看不見這輛馬車,崔夫人轉身,擡頭看了看府門前那張寬大的牌匾。
俄而,她快步回到家中,在大廳之中,召集了府中的家仆和府衛,備足了盤纏分發給衆人,“大廈将傾,你們各自逃命去吧。”
奴仆們接過盤纏,各自抹着眼淚離開。
那些站如勁松的府衛門,回應她的是清一色的下跪行禮,和洪亮如鐘的聲音:“夫人!吾等願與崔家和夫人共進退!”
這些府衛,都曾是她夫郞和兒郎麾下,上過戰場的将士。隻因各自受傷,上不得前線,就被崔摯安排在家中行護院之責,一直都對崔家忠心耿耿。
崔夫人見他們英勇忠心,不由心下一熱,對着他們拱手:“爾等忠心可鑒,不願舍棄崔家,老身銘感五内。既然如此,請諸位與我同叛軍,背水一戰。”
“末将領命!”
“末将領命!”
“末将領命!”
“……”
*
長安城東面的通化門,被炸開之際,身在太極宮的一處高閣内的李環,已經聽到了那震天的響動。
他臨窗遠望,隻見到東面一團火光沖天。
權碧落見窗戶大開,拿了披風過來默默給李環披上。
李環按住她給自己系帶子的手,形銷骨立的臉上,有那麼一絲動容和不忍:“變天了,你若出宮,從南面出城,還來得及逃命。”
權碧落驚詫地擡眼看了看他,未曾想過他會允許自己逃出生天。
見她疑惑地看着自己不說話,李環以為她在思索這話中的真實性,便繼續開口:“朕這個傀儡,早就是個将死之人,這段時間,得你相伴,甚是感激。你且去吧,不必留在此與朕陪葬。”
權碧落眼眸低垂,纖長如玉的手指繼續為他系好披風系帶,“多謝陛下聖恩,妾願意陪伴陛下最後一程。”
“何苦。”李環搖搖頭,“叛軍已入城,你若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在兩儀殿中有條密道,你從中走,直通皇城南門,不到三刻就能出宮。”
他說的這個密道,她早已一清二楚。
皇城,太極宮,大明宮,乃至整個京畿道長安道的一切布防,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權碧落的手挪到他的肩上,撫平了披風的褶皺,由衷道:“陛下,您是個好人。”
李環自嘲一笑:“好人又有什麼用?還不是守不住萬裡江山和千秋基業。你去吧。出了長安,外面山高水闊,要好好活着。”
權碧落稍稍後退兩步,對着李環行了一個叩拜大禮:“妾謝陛下聖恩。”
李環微微一動:“新羅的事,朕沒能幫得上忙……抱歉。”
權碧落擡眸看了他一眼,她的母國當初送她上貢□□,為的就是請求大豫王朝出兵,解救被靺鞨屢屢侵襲的新羅國。
可是失權的虛号天子,幫不了她的母國。
她陪在李環身邊之後,就發現了。
大豫王朝的朝廷,調動不了離新羅國最近的河北道兵力。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投靠了别人,與風頭最盛、擁兵自重的李叡達成了合作——她為他收集情報,他為她的新羅國,掃清外敵。
她暗中收集了長安道的布防,及大豫王朝所有的中央府衛的實力,與李叡麾下的軍師祭酒,進行了秘密交接。
此刻什麼都不知道的李環對着她道歉,讓出賣了他與大豫的權碧落,内心有了那麼一絲歉疚。
但她并不後悔。
李環此前的那句話,說得極對:好人守不住萬裡江山和千秋基業。
她雖然是個女子,但她也有一顆為了新羅國付出的赤膽忠心。
她知道的,她從來都不是個好人。
權碧落拜别了李環,退出殿外,一直往前走。
外間的春風很大,但是并不暖和,吹在她臉上,有些微微的不适。
她沒有依照李環的吩咐逃出皇城,而是轉身朝着文德殿的方向走去。
皇宮也已經亂成一團了,随處可見的四處逃散的宮女宦官,東奔西顧,一片倉皇。
權碧落毫無阻礙地走進這個,盛放着傳國玉玺的天子處理政務的地方,直奔禦案之上那個寬大的雕龍金絲楠木盒子。
見到此物,權碧落美麗的眼眸亮起細碎的光,可是當她接近捧起打開之後,雙眼即刻失去了欣喜。
她的秀眉一皺,摔下這個玺盒,快步出了文德殿。
她正想去到方才的地方,找李環套問出玉玺的下落,卻蓦然見到那方位起了一陣濃煙。
權碧落心下一驚,急忙奔跑過去,臨近了,才看見裡面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