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到兩個月,朝廷數次發兵,長安城内,上下不安,舉國人心惶惶。
正月過後,朝堂之上有人聽到了風聲,就已經暗中在打點一切,默默計劃着舉家南遷了。
這個不算是秘密的秘密,連深宅内院都聽到了一二。
鄭淙來崔家找鄭泠的時候,她以為兄長也是來勸她南遷的。
熟料他卻是來同她打招呼告别。
鄭泠聽後問,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要去哪?”
“國難當頭,十六府衛自然也是要上戰場的,左右武衛、左右威衛和左右骁衛陸續去了前線,金吾衛也免不了的,明日我就要啟程北上關内了,臨行前,來看一看你。”他看了看鄭泠,連忙趕在她紅眼前揶揄:“你先别急着掉眼淚,為兄命硬的很,上一次一百軍棍都沒把我打死,這次也必定能夠長命百歲,逢兇化吉。”
鄭泠見他依舊一副能說能笑的樣子,未免他擔心,硬是忍住了眼淚,撇了撇嘴:“那你可得好好回來,不許缺胳膊少腿,不然我就不把那尊飛仙瓷像還給你。”
出嫁前,那尊粘好的瓷器,也被金钏誤以為是她的東西,一并妥善裝箱帶了過來。
鄭淙意識到這個,想着等自己傷好了,再親自過來取。
這一等,就是快接近兩個月,他确實傷好的差不多了,誰知一能下地,就接到他所屬的這支左金吾衛,也被派遣戰場的旨意。
聽到鄭泠用那尊瓷像威脅自己,鄭淙有些好笑,便笑着應聲:“好好,為了這尊瓷像,我也會惜己愛命,小心行事。”
話雖如此,然而戰事兇險,如今豈知以後。
鄭泠垂下眼睫,思索了一會兒,問他:“你要先看一看嗎?”
鄭淙微微有些動容,但他卻是搖頭:“不看了,不看還能留個念想,就會心心念念想着要回來取回去,這樣,才有更多的動力……”
“我曉得了,我會幫你守好這尊瓷器,等你回來,送還給你。”
“那就這麼說好了,擊掌為證。”鄭淙笑嘻嘻伸出手掌,掌心朝着她。
鄭泠也伸出手掌,朝着他重重一擊:“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阿兄要說話算話。”
“知道了知道了,誰沒做到,誰是小狗。”
鄭淙一如幼時,與她這般約定。
那些年歲裡,如若答應過她的事沒能做成的,他都會毫不扭捏地騎着高頭大馬,繞朱雀大街一圈,應約學狗叫。
事後,常常惹得鄭邺的家法伺候。偏他并不以此為恥,領罰之後,依舊神采飛揚,笑吟吟到她面前來,嬉皮笑臉求她的原諒,說自己已經履約了。
彼時,鄭泠總會被他這舉措逗笑。
隻是這一回,聽見這般約定,她沒能笑出聲。
*
第二日一大早上,鄭泠出了崔家,帶着兩個婢女候在朱雀大街。
她站在人群之中,微微掀開了幂籬上遮擋的白紗,目送着這支左金吾衛,陸續出城,踏上護衛家國的保衛之路。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披甲執銳的兄長。
在她面前素來毫無形象可言、嬉皮笑臉的五陵原上放蕩不羁的貴公子,此時身着黑甲,腰佩橫刀,身騎駿馬,俊容肅穆,與一行武士并駕齊驅,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緩緩遠去。
朝陽照在他的鐵甲之上,泛起閃爍的寒光,映襯這支金吾衛越發魁梧英武。
這一瞬間,鄭泠終于知曉了為何當初有人,形容自己的兄長為‘芝蘭玉樹’。
荥陽鄭氏一族,這輩子弟中行十的郎君,也确實,算得上是長安城中耀眼的存在。
*
又過了一月,那則‘紫微星’的谶言,在天下廣為流傳,并且逐步得到了‘佐證’。
都畿道河南道,在反賊軍師祭酒-魏缙的計謀之下,以左右武衛,左右威衛全軍覆沒落幕。
再無一兵一卒的河南節度,為了保全全城百姓,無奈開城投降,緻使長安以東的河南道,全面失守。
李叡大軍就此成功占領陪都洛陽,随後一路西進,攻伐京畿道長安道。
*
三月暮春,陌上楊柳依依,夾道桃花灼灼。
在一派春光之中,初七這一日清晨,喚醒長安百姓的,不再是太極宮承天門上擂響的報曉鼓,而是叛軍壓境,兵臨城下之際,響起的驚天動地的鼙鼓。
鼓聲如雷,聞之膽戰心驚。
誰也想不到,那四十萬叛軍鐵騎,如此迅捷就沖破了長安東面的河南道屏障,一夕之間,圍攻長安。
崔夫人聽聞噩耗,急急忙忙安排了車馬送三個兒媳和兩個孫輩,計劃好了,交代車夫送她們從長安城南門倉皇出逃。
府門前,她親眼看着他們悉數上了馬車,塞了一包财物給空手的鄭泠,對着他們交代了兩句:“值此亂世,你們一路向南逃命去吧,帶好蘊兒和幕兒。”
王氏和盧氏将幼兒緊緊抱在懷中,眼中含着熱淚,喊她:“娘,您也上來。”
鄭泠皺眉,吩咐兩個婢女,“快去扶夫人上車。”
金钏女蘿剛要動身下地,崔夫人便開口道:“你們先去,老身随後就來。”
說罷,她與車夫對了個眼色,一掌拍了拍馬車前方的馬。
馬匹受驚,拉着馬車就跑。
車内的孩子驚吓得哭成一團,女人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也是吓得驚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