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咖啡店放着輕緩的音樂,四周桌位還是空着的,林年芝坐在靠窗位置,木紋桌上放着一袋剛在早餐店購買的酸菜包和紅糖饅頭,她将袋口扯開,讓捂住的熱氣散出來。
對面坐着一位打扮精緻的女人,戴寬大的遮陽帽,穿一身複古豔麗的長裙——正是姜妍兒。
林年芝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淡淡看她一眼,心平氣和問:“說吧,大早上在包子店門口攔我,想要幹什麼?”
姜妍兒輕輕抿一口咖啡,紅唇濃豔,顯得臉色蒼白,她冷聲道:“我知道你問老教授要了止痛藥。”
林年芝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示意姜妍兒繼續說。對方有能力監視他們,她與宋陵也沒辦法,好在兩人心态不錯,該幹嘛幹嘛,反正最後氣到的也是姜妍兒。
鮮紅的長指叩在桌面,姜妍兒微微一笑:“你幹活麻利力氣又大,宋陵在你身邊,我很放心。”
林年芝也跟着笑,細碎的陽光穿過窗戶落在皮膚上,像是為她打了層柔和的光,“我也很放心。”
擡起的長指一僵,姜妍兒繃起臉死死盯住林年芝,牙齒緊咬在一起,這女人臉皮怎麼這麼厚!
林年芝望着姜妍兒被一副寬大墨鏡遮住的臉,神态自如地說,“怎麼了,我說得不對?”
姜妍兒聞言一怔,随即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冷笑,唇角勾起一抹譏诮的弧度。算了,跟這種人生氣浪費時間。
她正要說話,突然臉色一變,猛地彎下腰喘息一聲,十指緊緊摳住沙發皮,鮮紅的指甲與堅硬的皮質對抗,瞬間崩斷,掩藏在長裙下的雙腿劇烈抖動,姜妍兒努力點起腳尖,嘴唇抿緊,痛苦又怨恨地等待□□的躁動過去。
面對姜妍兒的突兀行為,林年芝擰眉,“你沒事吧,要叫人嗎?”
“你敢……”姜妍兒全身顫抖,頭抵在桌上難耐地碰撞。
以林年芝的角度瞧不見姜妍兒的臉,隻能看見她的背部上下起伏,似乎在痛苦地壓抑着什麼。秀氣的眉毛皺得更緊,林年芝的雙手不禁握緊手機。
過了一會兒,姜妍兒才從餘韻中緩過來,抵住桌面的額頭紅了一塊,她平靜地擡頭,卷發狼狽披散在胸前,被寬大的墨鏡遮掩的臉頰露出不正常的绯紅,密密麻麻的汗液從皮膚裡滲出,長裙緊緊貼服在身上。
見到姜妍兒這個樣子,腦海裡猛然閃過什麼,林年芝瞳孔微縮,一時張不開口。
“第一次見?”姜妍兒露出嘲諷的笑,聲音還帶着令人耳熱的沙啞。
神情有一瞬間的同情,很快林年芝又恢複清明,她點頭,“确實沒有見過。”
“你這種人怎麼會懂呢。”姜妍兒看她一眼,招手叫來服務生,點了一杯冰水和一份蛋糕。
沒過多久,服務生将食物端上桌。
玻璃杯裡疊滿冰塊,姜妍兒仰頭喝下大半冰水,尖細的下巴高高揚起,握住杯壁的手顫抖,纖細蒼白晃得仿佛有了殘影。
黑絨芝士蛋糕精緻可愛,姜妍兒拾起小勺一點點吃,不急不緩,動作優雅,仿佛方才的狼狽從未存在過,崩斷的指甲卻異常突兀地展現在兩人眼前,刺眼的橫截面如斷臂懸崖,橫亘在兩人之間,起伏上下。
林年芝的目光移到姜妍兒逐漸僵硬的臉上,開口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不說我就走了。”
“哐當!”雕刻花紋的鐵勺重重摔在桌面,姜妍兒忍着怒意,低聲喊:“林年芝!你故意的是不是!”
林年芝淡淡看她一眼,将走過來查看情況的服務生支走。
“别沖我發脾氣,我不怕你。”林年芝抽出紙巾,将桌面上濺開的蛋糕屑擦幹淨。
“呵,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根本不在乎。”姜妍兒撩開肩上長發,破碎的指甲勾纏住發絲,她扯了扯,煩躁地将其解開。
“從小到大,隻要我想要,我都會想辦法得到,現在我的全部,都是我自己得來的!這些都是我自願,是交易,你懂嗎?”姜妍兒露出驕傲的笑。
林年芝望着她幾秒,突然說,“我記得你上大學後,有一年回林江市辦珠寶設計展,邀請全校師生參觀,那時候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漂亮的珠寶首飾,覺得你很了不起。”
姜妍兒一愣,她的珠寶設計,當初的夢想,早就不知道被遺忘到哪個角落。
豐滿的唇抿成一條線,姜妍兒不爽地開口,“你現在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林年芝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起了。”
兩人一時間陷入沉默。
姜妍兒神情古怪地盯着林年芝,她不理解林年芝的思維邏輯,也不懂她一個社會最底層的女人怎麼會與她這個層級的人有接觸。
現在的她能遊刃有餘地應付各種名利場,保全備受觊觎的姜家産業,一有時間就會去找各種男人醉生夢死宣洩壓力,可以說,隻要她想,就可以毫無負擔地滿足自己的欲望。
唯一的變數,是那個人……
墨鏡下的眼睛掃向窗外。
清晨的街道漸漸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行人開始出現在街頭,有提着菜籃的大媽,背着書包蹦跳上學的孩童,還有匆忙趕路的上班族。
沒有那人的身影。
一開始本以為是個好拿捏的小角色,沒想到看似單純的笑容下隐藏着一頭張着血盆大口的狼。
不過那又怎麼樣,姜妍兒雙手交握,扯起嘴角,欲望讓她站得更高,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她想要付諸行動得到更多,都是在滿足人性罷了。
那人也一樣。
他想控制她,她也想控制他。
“照顧好宋陵,有什麼困難,跟我說。”視線落在對面神情冷淡的林年芝臉上,姜妍兒開口。
林年芝倒是好奇了,“你不上去看看?”
“不用。”
林年芝笑,原來今天姜妍兒是專程來找她的。
“如果你敢打宋陵的主意,我殺了你。”林年芝笑意不減。
姜妍兒冷哼。
不再廢話,林年芝拿上東西擡腿走人。
之前放包子的木紋桌上形成一圈水汽,熱氣與室内低溫碰撞,水汽慢慢消融。
姜妍兒挺直腰背坐在沙發上,想起以前與宋陵相處的時光。
宋陵小時候長得就很漂亮,像個洋娃娃,姜妍兒記得有一次拿了個傭人做的小籠包逗他,那時候宋陵四五歲左右,正是饞嘴的年齡,卻不吃她手裡的食物。
“跟那女人在一起後,這種街邊小玩意兒也變得愛吃了。”姜妍兒不服氣地自言自語。
怔怔地看了會兒窗外,一滴淚突然從臉頰滑落,姜妍兒若無其事用紙巾拭掉,随後打開随身小包,拿出粉餅補妝。
身後傳來刻意加重的腳步聲,鞋跟與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不緊不慢,格外清晰,在空曠的咖啡店裡回蕩,仿佛在宣告來者的存在。
姜妍兒沒有理會,垂下頭,透過化妝鏡細緻地為自己塗抹唇妝。
濃豔的紅,一直是她最喜歡的色系。
男人走到姜妍兒身側站定,距離過近,仿佛能聽見他的呼吸聲。他垂手而立,西裝褲的褶皺在膝彎處堆疊出深淺不一的紋路。
視線在那處停頓兩秒,姜妍兒收回目光,對鏡抿了抿唇。
就是這條褲子,昨晚綁上她赤裸的雙腿,讓她叫了一夜。
沒想上了床,那人終究還是原形畢露。
不過,她也很盡興,不是嗎?
将口紅扔進小包,姜妍兒擡眼看他,“剛剛你去哪了?”
“我一直都在外面,”唐蔚儀微微躬身,露出一抹受傷的表情,“你眼裡沒有我,當然看不見我。”
“哼,裝。”姜妍兒站起身,将包扔給唐蔚儀,徑直往外走,“那些老家夥還不願意松口?”
“咬死不放。”唐蔚儀老老實實提着包跟在後面,與姜妍兒保持一步距離,說話言簡意赅又畢恭畢敬。
姜妍兒冷笑,“跟他們玩了這麼久,也該給點顔色瞧瞧了。我姜家産業,可不容許落入他人手中!”
唐蔚儀眼裡閃過一抹厲色,又轉瞬即逝,“是,姜總。”
……
夏季離去,來到秋天。小區庭院裡的楓葉落了一地,遮住蜿蜒的大理石闆路,像是鋪上一層地毯。
唐蔚儀給林年芝打來電話,客客氣氣彙報了綁架案的最終結果。
“曹同堯在牢房裡過一輩子,不過他有癌症,應該活不了多久了。”
電話那頭的唐蔚儀似乎有些遺憾,說了一句:“其實帶着病痛在牢房裡度過餘生,才是對他最重的懲罰。”
此刻林年芝拿着手機站在陽台上望向澄澈的天空,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