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吃飯了,一起?”嘉行背起水杯帶,随口客氣。
果不其然,“不,我得回家了老師。”
他低頭看手表,竟然十二點一刻了,圖書館有這麼大的魔力嗎,莫凡感到驚訝。
他跟在嘉行身邊下樓梯,落後一階,用餘光偷偷打量這位新老師。很高,即使他站在階梯上,額頭也剛剛和她的左耳垂平齊;很白,後頸也好,手背也好,是他從來沒在人身上見過的,年糕一樣的白;也很胖,頭圓圓的,發型也圓圓的,頭發顔色很淺,不是黑色,像兌了金光的焦糖,四肢把她的沖鋒衣和牛仔褲撐得隻留一點兒縫,臉頰幹幹淨淨,五官纖細、面容平靜,嘴唇總是勾着,脖子和脊椎拉得又直又長,每個動作都帶着一股慢條斯理的勁兒,和靈動的神情一起中和了臃腫的體感,眼神睇過來時,憑白讓人聯想到金屬魚鈎上的食兒,釣得人心癢癢。
也是這個老師,在三個小時的相處裡,對他心裡的每個想法,或者說每個反應都盡在掌握,無論他說不說話,也無論他點不點頭,隻是看着他的眼睛,就可以從他的腦海裡精準地揪出那根隐藏最深的出錯的神經纖維。
他不知道她對她以往的學生是否也了如指掌,但是在她面前,平靜下來的他,連帶着一切微妙的小心思都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兩人在公交站台告别,目送他上了車,嘉行繼續前行,超市再往南,她記得是一家連鎖快餐店。
臻玉沒想到才周六上午,就真的有學生送上門了,不,隻是自己,她應該早已料到,難怪她一早就等在學校門口的廣告店,吭哧吭哧地又是做表格又是打印的,臻玉很好奇,“我們才高一,而且成績也……那樣兒,你就不怕是高二高三的人來補習嗎?”
“高年級的人不會來找我們的,”嘉行好心情地給她分析,“一般來說,一個人的中高考成績怎麼樣,在入學一開始就初見端倪了,有補課需求和意願的,一定也盡早确定好了去處,而且沒有意外的話,人們是不願意輕易更換群體的,新成員想要重新獲得安全感和歸屬感,可不是那麼輕松的事兒。”
“所以我們的目标就是那些剛升學的成績差勁的初高一生,他們最着急,也最容易出成績!”
事實上不止我們,各輔導機構的首選目标,瞄準的也是他們,一旦簽訂一名學生,往往就意味着三年的持久收益。
“那為什麼不上個月發呢?”臻玉緊接着問。
嘉行笑了,輕呵一聲,“憑什麼呢,寶貝?”
就憑我們那英語45、九門加起來沒有320的倒數總分嗎?
臻玉問完就自閉了。
回想一下,她穿過來,先是養傷,後是演講,還得見縫插針地給她做規劃、補習應考,好不容易下了考場,因為臻玉自己受不住還拖累着身體和她一起小小崩潰了一場,即使這樣,當晚她還見機談好了輔導訊息的合作,今天更是一來就談定了首位顧客。
她總是如此令人安心呐,臻玉又害怕又竊喜。一方面擔心她手握利劍,刀鋒會割傷自己;又因為實在渴慕她的教育,冒着風險也要緊緊抱住她的靈魂。
一碗時蔬蛋炒飯,高蛋白、高纖維、低脂少碳,嘉行抽了兩行餐巾紙,擦擦嘴巴,唔,勉強合格的減脂午餐。
嘉行回到坐位的時候,簽了兩個名字的協議書靜靜躺在帆布包下。
臻玉看她把那張紙夾在數學書裡,“你說他下午會來嗎?”
在個人信息表的學生情況一欄寫下備注,“不會,”嘉行回答說。
盲點—單詞(音标、詞源、詞根詞綴) 弱點—口語對話
重點—句式結構 難點—應試題型
他要真像看起來那樣畏畏縮縮,就不會獨身跑來偷偷考驗她。所以他一定會在今天下午,為明天和以後找到一個完美的借口,以防驚動他蒙在鼓裡的父母。
嘉行甩甩筆芯,在長期目标‘好好學習’四個圓字的正下方,信手填了120,目标還是要有的嘛,不然領着他朝哪兒跑呢?
“這樣正好,方便我們下午做課前準備。”
磨刀不誤砍柴工,她喜歡這句話。
書桌上堆着課本、試卷、專項訓練,十一月七天的補課時間,二十一個小時,她把教學規劃不斷細分,最終彙總成一張表格。
明天的第一堂課她不打算直接教學,須知心理的趨同是一切破冰的前提。
人是不能控制發生的一切,但人應該把發生的一切都當做自己的延伸,所以莫凡能根據自己的個性、預算和意願來調整既成的現實,她首先欣慰。
宗教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佛偈裡寫,“心能轉物,即見如來。”
知識的最重要元素永遠是描述追尋知識的方式,即知識生成的過程。說是“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也好,說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也罷,在嘉興看來,英語這門學科的結構和規則,都最簡單不過,書本内容更是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