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波久久未平。

江若瑤依舊沉睡在泉眼深處那片被緊急淨化過、卻仍殘留着一絲陰冷氣息的玉台上。

她周身的黑紅煞氣雖被司郢強行壓制下去，不再狂暴翻湧，卻依舊殘留，将她蒼白的面容襯得更加慘敗，呼吸微弱。

目睹了靈主司郢那毀天滅地的暴怒與半瘋狀态下的泣血告白，掌事老妖早已吓得魂飛魄散，心中再無半分僥幸與懈怠。

他拖着被司郢氣勢震傷的身體，日夜不息地守在泉眼外圍，調動林中一切可用的溫和靈植精華，小心翼翼地滋養着泉眼，試圖撫平那場污穢侵襲留下的創傷，為江若瑤提供最純淨的環境。

他的老臉緊繃着，渾濁的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後怕。

他知道，若江若瑤真的隕落于此，整個濃霧之林，恐怕都要承受靈主徹底失控的滔天怒火，化為第二個青蘿境廢墟。

而陶清清，這個往日最受信任、地位僅次于司郢的存在，此刻卻成了最煎熬、也最矛盾的那個。

司郢那番跨越百年的絕望告白，狠狠鑿穿了她被嫉妒蒙蔽的心防。

“上一世……青蘿境……你在我懷裡碎成了光……”

每一個字都帶着泣血的重量，砸得她頭暈目眩，手腳冰涼。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因妒生恨的愚蠢行徑，究竟觸碰了怎樣深不可測的過往與禁忌。

因為陶清清素來溫婉善良、深受衆妖愛戴，更是司郢親自帶回林中、委以重任的存在，沒有任何人會将那歹毒的污染與這位“清清姑娘”聯系起來。

破壞靈泉的元兇，如同一個無形的幽靈，依舊隐藏在濃霧之中，成為懸在所有知情者心頭的一把利劍。

司郢在離開前，曾以那雙暴戾與冰冷交織的妖瞳掃視過在場的每一個生靈，那目光中的審視與毀滅欲，讓所有妖類都噤若寒蟬，卻依舊未能揪出那個内鬼。

“清清……”

掌事老妖看着面色慘白、魂不守舍的陶清清，以為她隻是被靈主的暴怒吓壞了，還出言寬慰。

“莫要太過憂懼，靈主大人隻是一時氣急。守護江姑娘之事，還需你我盡心。你向來心細，照看她的活計，就多勞煩你了。”

陶清清聞言，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低低應了一聲：“是……”

見泉眼暫時穩定，江若瑤的情況雖無好轉卻也未再惡化，司郢體内瘋狂撕扯的妖力與心魔再也無法壓制。

他必須立刻返回洞府，強行梳理，否則自身難保，更遑論守護他人。

在離開前，他站在泉眼入口，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玉台上沉睡的女子。

左眼翻湧着痛楚與不舍，右眼銀白冰冷地計算着風險。

最終，他指尖在虛空中極其隐蔽地一劃，一縷極其稀薄、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淡灰色氣息悄無聲息地分離出來，如同水銀般滲入泉眼周圍的石壁縫隙中，消失不見。

——影子。

這是他閉關前留下的一道後手，以一絲分裂的神識混合着精純妖力凝聚而成，如同最沉默的哨兵，将忠實地記錄下此地發生的一切。

司郢的身影化作流光消失後，沉重的壓力似乎減輕了些許，但對陶清清而言，真正的煉獄才剛剛開始。

她成了江若瑤床前最“盡責”的守護者。

每日，她都會端來用最純淨的晨露調和鳳涎花精華的靈液，用柔軟的絲帕沾濕，小心翼翼地擦拭江若瑤冰冷的臉頰和滲出血絲的七竅。

她的動作輕柔無比，帶着一種近乎贖罪的虔誠。

然而，每當她獨自面對這張沉睡的臉龐時，巨大的愧疚與後怕就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對不起。”

寂靜的泉眼深處，常常響起陶清清低如蚊呐的忏悔。

她跪坐在玉台邊，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聲音帶着壓抑的哽咽。

“我，我不知道會這樣，真的不知道……”

她的目光不敢直視江若瑤，隻敢落在她蓋着的薄毯上。

“我不知道……原來……”

“我隻是，隻是……” 嫉妒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難以啟齒，“隻是覺得……你奪走了他所有的注意……我不甘心……黑貓……是它蠱惑了我……它說……隻要一點‘意外’……讓你吃點苦頭……我……我鬼迷心竅了……”

她的忏悔斷斷續續，充滿了自厭與恐懼。

“靈泉毀了，你變成這樣。司郢他……他差點瘋了……我，我好怕……”

“他說的那些話……上一世……你在他懷裡……”

“我是不是……是不是差點又害死了你？像……像毀了青蘿境的神族一樣？”

“如果……如果你真的醒不過來？或者，司郢發現了是我……”

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發抖。

“我該怎麼辦？濃霧之林……桃桃……大家……都會被我連累……”

忏悔的淚水無聲滑落，滴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

她像個做錯事又害怕承擔後果的孩子，沉浸在無盡的悔恨與對未來的恐懼之中。

而幼鹿桃桃，這個往日與她最親近的夥伴，此刻卻成了她内心煎熬最無言的見證者與……譴責者。

桃桃每日都會安靜地來到江若瑤的玉台旁。

它不再像往常那樣親昵地蹭陶清清的腿，甚至刻意與她保持着距離。

它隻是默默地卧在江若瑤身側，将自己小小的、散發着純淨草木氣息的身軀緊緊挨着江若瑤冰冷的手。

它漂亮的鹿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沉睡的人，眼神中充滿了擔憂與純粹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