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光照在江雪莽莽的湖邊,老翁席地而坐以一枝竹竿垂釣,通紅皲裂足下是雙草履,早已落積薄雪的青色草帽遮住了老翁的眉眼,蓬亂的白發和白胡子堆織于一處約摸掩盡面容,待一高大的人影走近,老翁不緊不慢顫巍着将線收攏提出水面,将躍然而出的一尾金色的魚收入破爛甕中。
老翁将雙手攏入懷中,面上并無訝色,深邃的灰眸側目看向來人,“正好三十載,你來了。”語氣平淡,像是料定此人今日會來一般。
司珏眼底青黑,面色蒼老許多,恭敬持手作揖,語氣懇切,“還請前輩指點。”
老翁輕輕招手,司珏撩開衣袍坐下,二人并肩獨坐于雪色無聲的天地之間。
老翁含笑道,“你尚未進宮面聖,你如何知不是他?”
司珏目光銳利,額頭的蹙紋更深了,聲音深沉而直闆,“我信他,因我向來不信奉神明般降世,而落得瘋子下場之人。”
“他說過,不允離鮮血死戮太遠。一個親自征戰殺敵的人,一個不想對死傷失去知覺的人,斷然不會下如此殺令。”
老翁喟歎道,“啊,知覺啊。”
“你可知,這神魔人妖的區分,全在這一縷知覺。”
司珏不解,“恕在下愚鈍。”
老翁接着道,“衆生皆生受于天道,未有形,皆為虛,萬物資質起初并無不同,看似強大的不過善假于物,對天道知覺高者,方為神聖。”
“未能言明的這縷知覺,便是萬物失之毫厘,差之千裡的精妙所在。”
“你可還記得你我二人初遇之時。”
司珏陷入沉思,三十年間,這與老翁僅第二面。那時他還是個乳臭未幹的放牛孩童。城中皆道有一老翁乃聖人降世,醫術問蔔無一不通,幫城中百姓躲過許多災禍,深得愛戴。後來城中來一位貴氣逼人的壯士,先是試探老翁,誤以為他不是會仙術就是有妖法,後見他确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老人,随即掀了老翁的攤子,說他算的卦不準,說來也怪,此人來了之後,老翁口中所言統統失靈,百姓心中怨怼,将他當成妖言惑衆之徒驅趕出城。
壯士對老翁冷笑道,“你說你心善積德,除你之外又有何人相信。”
老翁隻是冷冷道,“你自作聰明擅改天命,即将大禍臨頭,反誤了性命。”
那是在寒冷的雪天,藏在人群中的小司珏看着衣衫單薄的老翁踏着草履,佝偻着背踩着結滿薄霜的草木走出城外,小司珏皺着眉跑回家中,他不知為何老翁以前有用就受到愛戴沒用了就棄如敝履,他不知為何小人要砍盡殺絕,沒有小人君子何以立足。
他雖年幼卻于心不忍,于是偷了他爹的衣物跑出城,等到他氣喘籲籲粗紅着臉追上老翁,小司珏遞上衣物催促道“履霜,堅冰至,老人家快穿上,路上莫要受凍了。”
老翁摸着他的頭,眸中隐有淚光,“天意如此,小娃,你若不來,老朽本該命喪今日。”
“若你有朝一日有難,到城中湖西尋我。”
經此事後長大後的司珏雖為重臣,但行事不偏不倚,寬容平和。
“你知覺我有難,我知覺你受困,今日方出現在此地。”司珏從老翁渾厚的聲音中回過神來,“當年那壯士本是履職的仙人,因怄氣于我,觸犯天規,如今不知伏囚于何處深淵。”
“這天地之間,陰陽善惡相克相生,并非為了分出勝負,而是為了替天道找出攪局之人。”
見司珏似懂分懂,老翁也不多言,“你不明了不要緊,你要讓天下知道誰是有失公允之人,天道才會受到感召。”
“秋冬萬物肅殺,而春夏回暖複蘇,便不能再起殺念,以幹天和。數九寒天,極寒在三九,就在這幾日了。”
管用覺得府上熱鬧得有些頭疼,先是白玖顔撿回個重傷昏迷不醒的赫曦景,接着又是那隻秃毛小鳥發了瘋襲擊謝璿樞,恰巧謝璿樞舊疾又複發了,最後屬下來個通傳司珏觸怒蒼月殿下,被仗刑五十跪罰大殿外三日。
已經是第三日了,管用顧不上那麼多了帶着人就要硬闖宮殿,還是被白玖顔攔了下來,“司珏大人是守禮之人,你硬闖豈不讓人蒙羞,你正大光明求見,我同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