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放下空杯時,調酒師順勢收起酒杯向台下各位看客展示,酒液一滴未剩。
要知道幾年前的挑戰者們,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光是喝下這第一杯苦澀無比的特調就用盡了一半時間。他們在将酒液吞咽而下時,個個因着苦澀味道表情逐漸猙獰,哪有像眼前這人一般神情自若,舉止得體,溫文爾雅。
一時全場嘩然,全都翹首以盼這人能再度飲下第二杯。
唐靖站在台下較遠處瞧着,雖看不清這人面貌,卻也不由内心欽佩起來。想到此處,她不知怎地,又再次回望站在側旁的江川水。
她見江川水目光全神貫注着盯着台上的那個女人,心内竟升起一股不服氣的勁頭。
在台上的邊聽白随即指尖朝向第二杯特調雞尾酒----人間圭町。
這杯與方才第二杯不同,酒液是透明無色,連帶玻璃杯體都毫無特色。她端起酒杯輕聞淺嗅下,除覺濃烈酒氣之外,竟在其中聞到絲絲淡漠的青草腥味。
這腥味便像是久經幹涸的泥草地,在頃刻暴雨之下,泛出的淡淡泥土氣腥。
邊聽白不知覺再度聯想到,兩個小時前在雷明市郊區的驟雨,雨滴啪啪擊打在汽車前擋風玻璃上,雨刮器也在瞬間失去了作用。
雨氣的燥煩擾作,讓她失去了狩獵的耐心。于是乎腳下大力轟緊油門線,朝那個男人背後直直撞了上去。那人被餘力轟得飛起,面部朝下,重重一聲摔在剛發出新芽的泥草地上。
邊聽白當時陣陣惋惜,自覺不小心連累了新生草木。
趴在泥草地上的這個男人,不光在生時害人不淺,且過得有滋有味。也尚未活在愧疚中,他的愧疚隻是演給祖母看。讓仁慈心善的祖母,放過故意行兇撞死自己父親、母親、妹妹乃至司機的罪魁禍首。在那輛黑色轎車上,除了自己僥幸苟活下來,自此之後,邊家直系血親便也剩下自己與祖母兩人。
這短短十年間,邊家一時無主,被對家、被親友、被下級公司,蠶食掠奪至四分五裂。這些人憑借的是什麼?邊家明明是積善之家,連偏小地區的赈災救濟都是第一個沖在前頭。
可能因着人間的貪念吧。
因着貪念,這男人使得四條人命從此在人間消失,卻從未受到絲毫懲罰。即使是他将将快死那刻,還要繼續揉踐花草樹木。
那便是隻能由自己,用他與他家剩餘四條生命,來洗滌他在人間所犯下的罪惡了。
邊聽白端起這杯無色透明的酒液,淺嘗了一口,嘴角邊露出淺淺笑意。這酒味兒,确實是又酸又腥的。但在這刻卻讓她放松下來,讓連續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
她随即大口飲下,讓濃烈的酒精在自己胸口彙聚、燒灼、繼而揮發這十年的恨意。
她飲盡此酒,再次放下空杯,卻仍覺得遠遠不夠,确實不夠。四條惡劣至極的命,怎麼可以輕而易舉的換來自己十年。
調酒師見此,照舊順勢收起酒杯向台下各位看客展示。台下甚至再度發出驚呼,也有不少看客曾經單點過這杯“人間圭町”,先不提濃郁的酒精味,這酒入口又澀又酸又腥,據說還特别加入了某種禽類的蛋液,這味道着實難以下咽。
距離一分鐘的挑戰時間,也僅剩30幾十秒了。一旁的主持人生怕打擾到這位挑戰者,素來擅長活躍舞台氣氛的他,确實一個字未敢開口。
邊聽白感受舌尖殘留的酸腥酒味,指尖片刻不停轉向桌上第三杯特調雞尾酒----清醒。
她穩穩端起了酒杯,手腕一轉,緩緩搖晃杯身。濃稠的猩紅色酒液與金屬冰塊相交,繼而接連撞擊在杯壁,發出沉悶的“喀吱”聲。
當邊聽白再次踩下油門,緩緩将車開至男人身旁。她搖下車窗,見那男人奄奄一息,他身下流淌出的,也是像這般大片濃稠的紅色。
當邊聽白将車子撥至倒車擋,車轱辘緩緩碾壓在男人的手臂、大腿上,發出得也是像這般沉悶的“喀吱”聲。
這人還真是命硬,傷成這樣,仍然尚有一絲餘力說話。隻聽得他嘴裡先是哀求,說自己死有餘辜,但求放過家人孩子。邊聽白緩緩開口說道:“晚了,早下去等你了。”
男人聽後,滿臉充斥着絕望與怨怒,他繼而用殘存的氣力開口咒罵道:“當年就應該連你也一起撞死。不就借一點錢嗎?這麼有錢都不借,你們一家人都是活該!”
“活..該...!”
她看着男人躺在泥草地上,躺在血泊中,躺在殘肢邊上,看着男人嘴巴一張一合的咒罵,竟是看得饒有興緻。
幾番倒車,反複玩弄了一陣,她又覺得沒多大意思。随即最後一次倒車,用車轱辘精準無比的碾碎了他的喉骨。
畫面回憶到這裡。邊聽白用兩根手指夾住酒杯,舉止一改方才的優雅溫柔,仰頭大口飲下半杯,粘稠的紅色酒液還剩了幾滴殘留在她的嘴角。
對于她來說,是往日不曾有過的失态。
紅色酒液甜膩發澀略帶着白胡椒的辛辣芬芳,兩種氣息順着她的喉嚨蔓延食道,堆積在胸口,又從胸口一股作氣直發大腦。
邊聽白在這刻似乎被酒液激得猛然清醒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執着于報複或弄死任何一個落進下石的廢物。
隻不過是異常享受于掌握旁人生命、乃至掌握旁人整個人生的快感罷了。
她用手指抹去嘴角的紅色酒液,故作悻悻然得放下酒杯。
随着台上倒計時讀秒,屏幕數顯破零之後,邊聽白在自己的意料中挑戰失敗。
台下看客一片噓聲,自覺掃興。果然連續兩年未開啟的挑戰,今年再度重啟仍是無人問鼎。
邊聽白也不看台下,繼續把玩着手上的戒指。忽然,她優雅得揮手示意。在主持人驚訝的目光中,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主持人聽罷,先是震驚繼而開心得笑了起來,笑意發自眼底。
他随即拿起麥克風對着台下大聲宣布:“各位别急,阿吉很急。雖然這位小姐剛才挑戰失敗了,但她說今夜非常開心,所以今晚酒吧所有消費由邊小姐買單!大家盡情狂歡吧!”
這句話,随着功放控制台調大音量,傳達到台下所有客人耳邊。衆人的喜悅也随之被放大了數十倍,一時音樂四起,嗨聲震天。
能掌控大部分人的情緒,本身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雖沒有完成挑戰,可對邊聽白而言,今夜目的已然達到。
此時能出現在G城最繁華酒吧,在備受矚目的燈光下飲酒過量,已是最好得不在場證明。
邊聽白望着台下瘋狂對飲的衆人,緩緩走下台,悄然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