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2_金碩珍】

從美國回來十天了，昨天聽說了因為學制的不同，我需要降低一年級入學的事情。

“那就拜托您了！”父親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也不自覺挪動了下身體。

“學校是危險的地方。是需要管制的吧。”校長直視着我。

校長每每說話的時候，皺起的臉和嘴周邊的肉都在抖動，烏黑的嘴唇裡邊泛着暗紅。“碩珍君不這麼認為吧。”

面對突如其來的提問我正猶豫中，父親放在我肩上的手用了力 ，按壓力大到讓我脖子上的肌肉發麻的程度。

“相信你會好好表現的。”校長執着的視線對上了我，父親的手漸漸更加用力了。

肩膀上的骨頭仿佛要裂了一般疼痛，我一下握緊了拳頭。

身體哆哆嗦嗦顫抖着，冷汗出來了。

“一定要跟我講哦。碩珍君得成為好學生才行吧。”校長臉上全無笑意地盯着我。

“嗯。”我好不容易擠出了答案，一瞬間疼痛全消失了。

我聽到了父親和校長的笑聲。我沒辦法擡起頭，看着父親的褐色皮鞋和校長的黑色皮鞋。

雖然不知道光從裡來，但閃閃發亮。那亮光令人害怕。

朔月。我突然很想念朔月。

隻是念着他的名字就會鼓起勇氣。想着馬上就能跟他在同一所學校讀書，我努力壓住試圖上揚的嘴角。父親和校長都變成了模糊的人影，即将在注意力的邊緣消失。

【2020.03.20_金泰亨】

我在走廊上“哒哒哒”跑着打了個滑。所以停下站住了。遠遠地我看到“我們教室”前面南俊哥正站着。

我們教室。雖然别人都不知道但我稱那裡為“我們教室”，我和哥哥們，還有柾國和朔月，我們8個人的教室。

我屏住呼吸走近，想吓一吓南俊哥。

“校長先生！”

走了五步左右，稍微打開的窗戶那頭傳來急切的聲音。好像是碩珍哥。

我停下腳步。現在碩珍哥是在跟校長說話嗎？為什麼？接着，聽到了玧其哥和我的名字後，南俊哥看起來像深吸了口氣。覺察到動靜的碩珍哥突然打開了門。

碩珍哥手裡舉着電話，臉上驚惶的神情清晰可見。我看不到南俊哥的表情。我躲起來繼續留意。

碩珍哥像是要解釋什麼張開了嘴，但南俊哥擡手說了句：“沒關系。”碩珍哥展現出一臉不明白什麼意思的表情。

“哥這麼做肯定有你的理由。”

說完這話南俊哥越過碩珍哥走進教室。

我不敢相信。碩珍哥把玧其哥和我前些日子做的事情全都跟校長說了。翹課、翻牆，和孩子們打架的事情全說了。即便這樣南俊哥也說沒關系。

“在那裡做什麼？”

我被吓了一跳，回頭看是号錫哥和智旻。号錫哥表現出自己才更加被吓到的樣子，用胳膊摟住了我的肩膀。我被号錫哥拉着恍恍惚惚進了教室。

南俊哥和碩珍哥正說着話，扭頭看到了我們。

碩珍哥慌慌張張地起身說“突然有急事”就出去了。我留意着南俊哥的表情。望着碩珍哥背影的南俊哥表現得好像什麼事都麼發生似的，看着大家笑了笑。

那瞬間我這麼想。南俊哥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因為我相信哥比我懂事多了，聰明多了，也成熟多了。

還有，因為這裡是我們的教室。

我對着大家露出被開玩笑說像傻瓜一樣的四方嘴笑容，然後走進了教室。我不打算把聽到這段對話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2020.05.15_金南俊】

我穿過那個對于無處可去的我們來說，已經成為秘密聯絡點的倉庫教室。我把幾把椅子立了起來。既然開始了索性就把剩下的桌子也扶起來，用手掌擦了擦灰塵。

被稱為最後的東西總是能讓人變得感傷。以後不能再和哥哥弟弟們見面了。

我把紙對半折起放到桌上，拿起鉛筆卻不知道該留下些什麼話。時間就這樣流逝。正胡亂寫着些無謂的話，鉛筆芯“啪”的一下斷了。

“得存活下去才行”

石墨斷裂成碎的痕迹留存的紙上，我不自覺地亂塗亂畫着。烏黑的石墨碎片和塗鴉之間，貧窮、父母、弟弟、搬家之類的話橫七豎八地散落着。

我把紙揉起來放進口袋，從座位上起身。推開桌子塵土飛起來。打算就這樣出去的時候我在窗戶上呵了一口氣，寫下了三個字——無論作為何種問候都不充分，但什麼話都不說似乎就能完全傳達——“回頭見”。

比起約定更像是一種願望。

我踩碎了一顆散落在地上的彩蛋，裡面的迷你玩具小人隔着被磨薄的鞋底，讓我邁不動腳步。我猶豫到最後還是撕下紙條，折成一顆皺巴巴的扁星星，扔進鋼琴上的玻璃罐裡。

扁星星埋進罐子裡亮閃閃的彩紙裡，就像窮人在世界裡淹沒，悄無聲息也無人在意。

我自嘲地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們教室。

【2020.09.30_田柾國】

“田柾國你最近不會還在去那裡吧？”

我什麼都沒回答，隻是看着運動鞋的腳尖站着。

因為沒有回答腦袋被點名簿打了一下。盡管這樣依舊開不了口。那是和同伴們一起玩過的教室。自從跟着哥哥們轉悠發現了教室的那天起，我沒有一天是不去那裡的。估計哥哥們也不知道吧。

哥哥們也有因為其他約定，或是打工太忙而不出現的情況。也有時好幾天都看不到玧其哥或是碩珍哥的身影。但我不是。我一天不落地找去那間教室。一整天誰都沒來的日子也有。即便那樣也沒關系。隻要那個地方還在，今天不行還有明天，明天不行還有後天，哥哥們總會來的，所以沒關系。

還有一直沒空來，但存在感超強的金朔月。

朔月總會在各種角落藏彩蛋。沒人來的時候我就獨自尋寶，吃掉小零食，然後把收集到的小禮物藏到新的角落。有時候會從彩蛋裡開出老朋友，蛋殼底部堆起來的紙星星代表重複找到的次數。

“混在一起淨學了壞。”

事情還沒完又多挨了一下打。我擡眼瞥了一下教導主任，又挨了一下。玧其哥挨打的模樣浮現在腦海。我咬緊牙忍着。我不想說謊說我沒再去那間教室。

現在我又一次站在那教室前，仿佛打開門就可以看到哥哥們在裡面，正聚在一起玩着遊戲轉過頭看我，問我為什麼這麼晚才來。仿佛在那裡碩珍哥和南俊哥正看着書，泰亨哥打着遊戲，玧其哥彈着鋼琴，号錫哥和智旻哥跳着舞。

可是我打開門卻隻有号錫哥。哥哥正在整理我們留在教室裡的物品。鋼琴上的星星罐有些落灰，裡面空空如也。

我抓着門把手就那樣站着。号錫哥走過來用胳膊摟住我的肩膀，帶着我走出了教室。

“現在走吧。”背後的門被關上了。

我意識到，那些日子已經逝去再也不會回來了。

【2022.04.11_金碩珍】

伴随着“咯吱”的摩擦聲，汽車驚險地停下。

我走了神沒看到信号燈變換。穿着校服的學生們穿過人行橫道，透過車窗看了看我。還有人對我指指點點。我努力擠出笑容低頭緻歉。

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但我也不是一點都不害怕的。我果真能結束這所有不幸和傷害嗎？對我們來說幸福隻是虛無缥缈的希望嗎？腦中思緒萬千。

不知不覺到達了加油站，那裡南俊正在加油的樣子進入視線。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呼了出來。玧其、号錫、智旻、泰亨、柾國，一張張臉閃現在眼前。

我好像忘記了什麼，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也許是不重要的事情。又或許是穿梭時間的代價。

我不能夠放棄。隻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就不會放棄。透過車窗，我看到南俊正向我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