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輕輕的聲音消失很久很久之後,她終于睜開了眼,身後早已不再有其他人曾來過的痕迹。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裡是她許久不曾見過的普通的街道,再低頭,眼中有些亂糟糟的發尾,不太整齊的黑色的衣服。
稍遠一點的地方似乎隐約有人聲,或許是數年後第一次,或許會是此生最後一次,她主動地驅使着自己的身體邁開了步子。
往那個方向走,便漸漸能看到人影,無一例外都是黑色的衣服。再往裡,到院子的圍牆,開始能聽見啜泣的聲音。
交談的聲音不多,這一路基本都是安靜的,到達門口時有個男人從她的身旁匆匆跑過,擦肩的距離,不過她沒太注意。
牌上的名字寫得很清楚了,不需要别人提醒,她也知道自己現在來到了什麼地方。或者說,哪怕沒有這些哭喪的人群,沒有這些紮眼的花圈,她也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條什麼樣的路上。
沒有按照他人稍微曲折停頓的路線行進,她隻是徑直地向着最裡面的屋子走去。沒有接受門口來自他人的引導,也忽略了身側因她的出現或舉動而引起的騷動。
女人隻是一步一步地向着最裡面的那間屋子走去,徑直穿過了排隊等候吊唁的那些人,最後在她的終點站定。
一張沒見過的照片,一個毫無血色的人。
無視了周圍所有的竊竊私語,她往下,扶着邊緣,在那擺滿了鮮花的棺材旁坐了下來。
躺在棺材裡的男人同樣變成了黑發,以前很明顯的斷眉也續上了。
黑色的。
都和她一樣了。
如果在以前,她一定有好多好多想和他說的吧,會笑着說他怎麼也染成了這樣的發色,會哭着說為什麼躺在這樣的地方。
不過她真的好久好久沒有說過話了。
所以女人扶在棺材的邊緣,再俯身向他的耳旁探去,接着唇瓣微微張合,輕輕地開口。
“……好久不見。”
這是三谷隆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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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姐姐?你是……你是千野千雪吧!”
騷亂的聲音終極還是大了起來,本應在最門口位置指引來客的年輕女人進入了靈堂,顫抖着搭上了棺材旁黑發女人的肩膀,瞧着她與記憶中無差的模樣,縮小了瞳孔,手也不自覺地開始用力。
“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多年……你到哪裡去了……”身為死者的妹妹,三谷瑪娜此刻顧不上主人家該有的禮儀,巨大的哀傷伴随着沖擊式的震撼,混雜着新産生的疑惑與憤怒,年輕女人的眼淚又一次決堤而出,“這麼久……這麼久,你就和人間蒸發了一樣……明明都已經因為失蹤過久被宣判死亡的人……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哥哥他——!”
“快停下,瑪娜。”
搖晃着肩膀的那雙手被趕來的另一人制止了,同樣蹲下身的另一位粉發女人與被搖晃着的人對上視線,亦是短暫的愣神——她的表情是那般平靜,眼神是沉默的,如同毫無波瀾的死水。
露娜帶開了瑪娜,也毫不意外地注意到了棺旁女人那參差不齊的發尾,頓頓,露娜将她從地面上扶起來。稍長一些的年歲,還是讓她比妹妹懂的事情更多一些的。
露娜重新為被扶起的眼前人打理着領帶,瑪娜也因此噤了聲——姐姐動作上的小細節暗示得很明顯了,她或許過得也不舒服。瑪娜沉默着自行站到了一旁,背身,伴着隐隐約約的啜泣聲,慢慢将一些疑惑的圍觀者引導開。
千雪姐姐并沒有兄弟姐妹。
雖然有過懷疑隻是容貌相似,不過正眼對上視線,就可以确信——她們是不可能認錯的。
将眼前人的衣服整理好,壓抑住自己泛酸的鼻子,露娜的語氣平穩,用能足夠讓身旁人聽見的聲音小聲開口,“您是……千野小姐對吧。您的模樣确實是沒什麼變化,哪怕這麼久沒見,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呢。”
帶着有些勉強的笑容,改掉了還會纏着她讀童話書時“千雪姐姐”那樣親昵的稱呼,禮貌,正式,但這是三谷露娜現在為數不多用以壓制淚水的方式了,“很抱歉,我們……我們都不清楚你這幾年來過的是怎樣的日子,還請您原諒瑪娜剛剛的行為。但是,但是……”
“謝謝您。”
“能來看哥哥最後一眼。”
黑發女人帶來的小範圍騷亂漸漸平息下來,最多隻是再竊竊私語幾句,似乎沒有更多的人繼續把關注的視線投在這個行為舉止顯得有些異常的女人身上了。
露娜或許還有更多想要問她的,和她說的,或許是害怕無法控制的情緒,或許是因為死者家屬的身份,她最終也隻是留下一句“請您照顧好自己”後轉身離開。
那麼,她該去哪裡。
佐野萬次郎或者黑川伊佐那會派人來接她的吧。然後帶着她回到一座漂亮的鳥籠。
或許除了三谷的兩個妹妹,在場不會再有人知道她是誰。女人安靜地站在角落裡,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們,走到那個曾是少年人的身前,送花,低訴,或者流下兩滴眼淚。
而她沒有說話。沒有哭泣。
她隻是看着。
非常非常安靜地看着。
直到有人站在她面前開口的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又有誰過來了。
“前……千野小姐。”
稱呼之前,有一道的奇怪的語氣詞和淺淺歎息,是個男人的聲音。
“如果您方便的話,能不能和我走一趟呢。啊,抱歉,我的說法應該不是您想的那種意思。就——”年輕的男人在這樣的場合裡穿着正式,言行卻略微顯得有些不安,他與她對上視線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
“我是橘直人。”
男人将自己的警官證在女人的面前展示後又收起,他并不打算大聲地在一個東京卍會的幹部的葬禮上,宣告自己的警察身份。
“雖然您失蹤的時間很長,甚至已經到了宣告死亡的地步,在這種場合下見到您,我很意外,這不是任務——不過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跟我一起離開,請放心,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的。”
又是兩段不同的記憶交錯重疊,橘直人想,或許眼前的女人不會明白他現在想要表達些什麼的。倒不如說,他自己也很難理解心裡這些忽然被放大産生的,交錯複雜的情緒。
他垂睫,随即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以及,真的很抱歉,或許您不一定記得我,也不能理解我為什麼要這麼說。”
吸氣,呼氣,再放下手。
橘直人沖着她露出發自内心的微笑。
“不過我真的很高興能再次見到您,千野前輩。”
您還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