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府後，一向公務繁忙猶記得小時候連人影都難見到的洪钰此時卻一反常态地與洪老夫人一起守在桌前靜靜地侯着洪青昀吃飯。

隻是不習慣有他在場的洪青昀有些拘謹地，面對洪老夫人的詢問有一搭沒一搭地答着，氣氛莫名有些尴尬……

洪钰察覺到了這種尴尬，略坐片刻後，方挽着袖子默默離去。

待他一走，洪老夫人瞧着老伴那失落的背影，心裡極不是滋味，“昀兒，你還再因為當年你大哥的事怪他嗎?”

“沒有”不想洪老夫人擔心的洪青昀撒了個謊，“我這次回來是想接你去泉州”

能與兒子住在一處，老有所依，洪老夫人自然是歡喜的，可歡喜過後，遂又憂心忡忡，“那你爹呢……”

洪青昀臉上一冷，“他待慣了汴京城，自然是在這裡才更舒服的”

“昀兒，我知道你還再怪你爹，這些年來他其實過得也很苦……”洪老夫人長聲一歎，“隻是你爹生性要強得很，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也不跟人說……”

“青瑤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你爹對他一直寄予厚望，總希望他能子承父業，光宗耀祖……”

“所以為了他這一腔私欲，累得大哥連命都丢掉了！”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昀兒，你對你大哥之事執念太過，如今我跟你爹也都老了，待我們百年之後，你未能盡孝床前，會被世人戳脊梁骨說你不孝，到時與你的仕途并無益處！”

洪老夫人這番話卻也正是洪青昀的顧慮，這麼些年，他立下戰功無數，卻因多年未回京看望父母，侍奉雙親而受人诟病，在這征南将軍一位上停滞許久，遲遲不得進遷，一身的才能與抱負無處施展，想到自己習武多年，寒冬酷暑也從不懈怠，卻因此這麼個小節誤了前程……

倒真如那人所言，“頗為不值……”

“況且，青瑤的死對你父親的打擊也很大，那時你生病，又還小，或許不記得，青瑤死的那晚，你父親守在他的屍首旁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我過去瞧他時，他竟一夜白頭，佝偻着背跪在你哥的屍首旁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整個人老了十幾歲……”

洪老夫人神色哀怨，“昀兒，你以為我就不恨他嗎?青瑤可是我十月懷胎，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就這麼被洪钰給害死了，你說我又怎能不恨！”

“當初生你哥時難産，九死一生方才得了一個他，也因生他時落下的病根，久久未能懷孕，快至中年方才得了個你，你是個貼心的，我生你時年紀雖大，可卻順順當當的，倒并未受什麼罪……”

“可你哥不同，或許是胎裡不足的緣故，他從小身體就弱，還不愛動，你父親又是一介武夫，身為聲名赫赫的大将軍怎能容忍自己的孩子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病秧子，你哥又是個打一鞭才動兩下的性子，這麼多年以來，是你父親再鞭策你哥練功習武不假，不說他是為自己的私心也好，是為青瑤的身體也好……可他們二人都已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

“而你哥在你父親的鞭策之下，身體日漸好轉也是事實，隻是後續事态的發展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孩子，每每我恨他之時，腦海裡便又矛盾似地浮現出他教青瑤認字舞劍，青瑤半夜發燒是他着急忙慌四處奔波在汴京城裡為他找大夫，高燒不退之時他也是殚精竭慮日夜守在青瑤的身邊寸步不離……”

“他對青瑤的付出與關心絲毫不比我少，青瑤死了我很難過，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可反過來一想，難道他就不是如此嗎？他就能原諒自己嗎？”

“青瑤死後，他為人處世都似變了一個人，素來嚴苛的他看事看人都随意寬和了許多……”

“還記得青瑤死後的那一年，他每晚都在青瑤的書房裡待至半夜方才出來，看他生前寫過的詩詞，摸他生前摸過的紙筆……”

“這麼多年，你父親心情不好便會去，那間書房從不讓下人進去打掃，裡面的一事一物都是他親力親為，那裡便是你父親為自己畫的一處牢籠，至今猶是，他已經關押懲罰了自己十多年，你又何必用他的錯來懲罰耽誤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