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幫我——”蔣徵原本想說拖住他,可略作踟蹰,轉而又道:“陳聿懷确實是我派過去的,不過這事兒是因為我的一點私事,就不勞動咱們大隊的警力了,不管怎樣還是多謝你了,趙隊,案子都過去這麼久了,還能有心替我們留意着。”
“哎呦哪裡哪裡,是怪我多心了才對。”一聽私事兩個字,趙宏就知道了這是不想多讓他這個外人知道,于是趕緊打了個哈哈,順着台階就下了。
挂下電話,蔣徵草草地把富貴身上的泡沫沖洗幹淨,吹風機一吹,就又是一條帥狗了。
他一邊捋着杜賓犬油光水滑的毛發,富貴舒服地發出引擎似的呼噜聲,一邊在手機上搜索最近的一趟去雲州的飛機和高鐵,迅速在腦子裡盤算了一下時間,很快就定下來了一張高鐵票。
今晚七點半,從南站出發,淩晨就能到雲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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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雙一模一樣的藍眼睛。”
這幾天裡,甘蓉的那句話一直在陳聿懷腦海裡徘徊,不受控制似的。
他從電腦前擡起頭來,取下眼鏡,使勁掐了掐眉心。
屏幕上全是他換着關鍵詞搜索的關于當年甘蓉被拐案件的新聞,時間跨度相當長,這也意味着,信息魚龍混雜,其中丢失的部分也很難再找回了。
“五十年前……”他垂着眼皮,兀自喃喃道,“那應該就是懷爾特的父輩了。”
他曾經見過懷爾特的父親,一個中年白人男性,高大健壯,深目高眉,有着一雙海水一般湛藍色的眼睛,這一點和懷爾特的确長得一模一樣。他不知道他父親的真實姓名,隻聽身邊的人都恭敬地稱他:米歇爾先生,或者就隻稱先生。
他是米歇爾家的前任家主——至少在被懷爾特謀殺篡權之前還是。
可懷爾特和甘蓉又是怎麼認識的?五十年前和梅姨有關的人又是誰?若是米歇爾家與梅姨一直有關系的假設成立,那麼二十年前他自己被綁架險些活活餓死在那地窖裡,其中又是否有他未知的關聯?
難道……難道……
這樣那樣的猜想猶如一團亂麻,糾纏不休,可當下他唯一有把握的一點就隻有那把槍,□□M9,國内極少能見到,卻是懷爾特常常貼身帶在身上的型号。
擱下眼鏡,合上電腦,再擡眼時,窗簾已經隐隐透出些許金黃的光亮,倒映在他淺茶色的瞳仁兒裡,閃爍出細碎的光斑。
天亮了,他想,或許這一切的答案,都可以在那個地方尋求到——雲州省市郊監獄,那裡還有最後一個服刑至今的梅姨案嫌犯,同時也是梅姨團夥的核心成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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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質火車票從機器裡吐出,兩指捏起來,便輕飄飄地落進襯衫胸前的口袋裡。
夏天清晨的霧氣還沒完全散幹淨,火車站裡就已經是一片熙熙攘攘了,人來人往,匆匆忙忙,火車站永遠是比醫院見過更多離别的地方。
陳聿懷把不停彈出微信消息的手機丢進了便利店門口的儲物櫃裡,然後鎖上門,挂上耳機,轉身朝檢票口走去。
他買的是最慢的綠皮火車,路線很繞,雲州是這趟列車的終點站,恰好座位又是靠窗,陳聿懷一上車就抱着胳膊靠在角落裡,合上眼假眠。
陳聿懷今天穿得休閑,松垮的襯衫搭深色亞麻長褲,腳踩了雙德訓鞋,自然卷的碎發遮蓋住他小半眉眼,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柔和了許多,寬松的領口因為他斜倚的動作,露出來一截漂亮頸線和鎖骨。
他的座位對面是一群出遊的大學生,鬧騰得很,兩個女孩兒注意到了他,壓低聲音叽叽咕咕地說着話,那些關于他的話題,隔着頭戴式的耳機,一字不落地全都傳進了他耳朵裡。
“你猜他是哪個學校的?”
“我哪知道,看穿着倒挺像個藝術生的,是你喜歡的那一挂,怎麼,不去要個微信?不過可别怪我沒提醒你啊,男人可沒一個好東西,長得高的靠不住,長得帥的拴不住,更何況是這種又高又帥的,我都不敢想他——”
“噓……小心被聽見了,而且……誰說我不敢要的!”
女孩的聲音逐漸朝他靠近,陳聿懷正琢磨着怎麼演被人吵醒能演得更自然又不至于吓到對方時,卻聽那動靜戛然而止。
她短促地驚叫一聲,緊接着是一陣悉悉簌簌衣料摩擦的聲響,然後陳聿懷就感受到了身旁原本空着的位置突然有重量陷了下去。
陳聿懷假裝感到不舒服,扭動着身體,想要和身旁的人拉開些距離。
他摘下耳機,扭頭看向窗外,正巧這時候,火車駛入一條狹長的隧道,轟隆隆的嗡鳴聲刺激着他的耳膜,而窗外的風景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鏡子般清晰地反射出車廂裡形形色色的人影。
而他從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後多出來一張臉,一張熟悉的臉,而那個人正在沖他微笑。
唇角和眼尾弧度都是恰到好處的彬彬有禮,深邃的眉骨底下,一雙海藍色的眼睛正幽幽地看着‘鏡中’的他。
刹那間,一股寒意如過電一般襲卷過他身體的一根神經——
他怎麼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