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指南:上一章結尾有較大改動,想看小陳同志暴打直屬領導可移步。】
在那個呵氣成冰的冬夜,村裡卻突然燒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沖天,木頭和幹草噼剝作響,驚得人和飛禽亂作一團。
“着火了着火了!快去救火啊!!”
“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打119!”
“我的兒!我的兒還在裡面!還有我的孫子!我剛滿月的孫子啊!”
“媽!您就别來添亂了!這麼大的火,弟弟、弟媳能聽不見?早跑出去啦!你這病才剛好,冷風一撲可不得了!”
“不孝女!那可是你親弟弟!我兒子孫子要是出什麼事,我也不活了!你們就等着被人家戳脊梁骨吧!”
嘩啦——
大腿粗的房梁終于還是架不住這樣大的火勢,斷了,然後就像多米諾骨牌,一個接一個地坍塌,揚起更多的灰燼,火焰轟的一聲,足足竄出去十來米高。
不遠處的山頭上,一個女人矗立在濃墨一般的夜裡,她左手抱着一隻襁褓,右手牽着個六七歲的女孩兒。
男嬰睡得很熟,再冷的風都被女人擋在了臂彎外面,他比任何時候睡得都要熟。
女孩兒輕輕拽了拽女人的衣角,怯生生道:“媽媽,我怕,爸爸他……”
女人身上穿的,是她結婚那天穿的那件玫紅色大衣——這是她娘家給她的唯一的嫁妝——在夜色裡格外顯眼,瘦小的身影像一簇翻騰的火苗。
她擡起胳膊蹭掉粘在臉上尚還帶着些許溫度的血迹,然後用粗糙的、溫暖的手包裹住女孩小小的、柔軟的拳頭。
山下的大火在她們眼睛裡倒映出兩塊明亮的光斑,比破曉的太陽還要亮。
滾燙的淚從眼眶滑落,女人說:“别怕,阿玲,以後都不用再害怕了,媽媽會保護你和弟弟,我們永遠都不用再回到這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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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蓉!出來打飯了!”
“哎,來了!”甘蓉揚聲應道,卻并沒有起身。
懷裡的孩子鬧覺,折騰得她整宿睡不好,剛吃完奶就又開始哇哇地哭個沒完,吵得宿舍其他工友抱怨連天,她也隻能歉疚地笑笑,然後繼續精疲力竭地哄。
“媽媽,我來看着弟弟,你去吧,作業我待會兒再寫。”阿玲主動把孩子給接了過去。
也許是血緣之間的聯結,也許隻是單純的哭累了,阿玲抱在懷裡哄了一會兒,阿敏的哭聲就漸漸消停了下來。
他眨巴着黑豆似的大眼睛,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姐姐,笑了。
甘蓉也笑了,她摸了摸阿玲的頭發:“看來弟弟還是更喜歡你這個當姐姐的。”
那些年,她帶着兩個孩子跟着施工隊到處跑,輾轉于南方各地,她見識過比雲州還要貧窮落後的城鎮,也看到了廣州和深圳最花團錦簇的模樣。
阿玲和阿敏漸漸長大,尤其是阿玲,個頭竄得飛快,坎坷的童年也讓她比同齡人更加早熟,甘蓉開始不知道怎麼去搪塞他們諸如爸爸在哪兒、為什麼他們不能去上學、為什麼他們不能交好朋友這樣的問題。
好在,命運也并不總是苛待她的,四處奔波幾年後,她終于跨過了秦嶺淮河那條線,來到了江台,這個從前她隻在電視上聽說過的地方,這個坐落在北方沿海的大都市,和雲州隔着幾千公裡,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在這裡有一塊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
工程結束後,施工隊再次返回南方,她卻選擇了留下來,用自己攢下來的積蓄做起了小生意。
那時候江台經濟開發區正炒得火熱,她便也學着别人的樣子,在市場租下來個小小的攤位,每天披星戴月往返于城郊和市中心,開過夜車,也睡過白菜堆,依然利潤微薄,但總算是不用再擔心半夜被踹碎房門,被人用酒瓶砸破額頭,吃飯的時候也不用提心吊膽,生怕哪句話不對被掀翻飯桌。
她很滿足,也不敢奢求更多。
後來,為了融入進這座紙醉金迷、包容萬千的城市,她開始努力糾正自己的南方口音,還重拾起了初中就被迫放棄的課本,準備參加成人自考,或許她打心底就沒有真正的妥協過,她還不想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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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平凡的日子被打破在了平凡的一天。
“弟妹,”郭豔站在甘蓉被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蔬菜攤前,臉上挂着最親昵的笑容,嘴裡說的卻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話,“總算找到你了。”
笑容僵在甘蓉的臉上,厚重棉服下的身體不自覺地戰栗起來。
“我們要的也不多,50萬,你侄子馬上要結婚了,咱媽要提前準備壽材沖沖喜,親家還要在鎮子上置辦一套新房,兩家哪哪都是用錢的地方,弟妹,你說你人不回去,意思怎麼也得到吧?”郭豔坐在甘蓉那間不足二十平的出租屋裡,張口就是她打工半輩子都拿不出來的天文數字。
他們咬準了甘蓉要命的把柄,談成了就拿錢走人,談不成法庭上見面,無論如何都吃不了虧。
50萬,換一條人命,換個今後幹淨日子,對甘蓉來說無疑是巨大的誘惑。
這些年來,她時常會夢見那天晚上的大火,她舉起靠在牆角裡的钐刀,一下下砸在那個男人的身上、腦袋上,暗紅的血濺得到處都是。
彼時彼刻腦子裡的一片空白她仍然記憶猶新,好像那刀下的壓根就不是個人,而是一條砧闆上的魚,是田邊上的麥垛子。
郭豔繼續口無遮攔:“這是我們兩口子的意思,也是咱媽的意思,你自己掂量着辦吧。”
甘蓉氣得發抖,她瞥了一眼茶幾上一把锃亮的水果刀,有一瞬間的沖動,她想要抓起那把刀,然後捅進那個女人的喉嚨裡,讓她再也沒法開口說話。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可一直站在一旁畏畏縮縮還跛着一隻腳的鄭長貴也看出來了她的動作,迎接她的是比她丈夫還要兇狠的拳打腳踢。
賊不走空,夫婦兩人走之前還搜刮走了甘蓉藏在枕頭底下的兩千五百塊錢——這是留給阿玲将來上高中的學費。
夕陽把整個房間照得金黃一片,甘蓉就這麼坐在這光線裡愣神,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叩叩叩。
不知過了多久,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吓得她一哆嗦。
那兩個畜生又回來了?
好在,門外響起的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甘姐,是我,彭婉。”
甘蓉這才踉跄着從地上爬了起來,她急忙整理了下自己,臨打開門前對着鏡子硬扯了扯嘴角,好讓自己看起來和往常一樣。
“小彭啊,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門剛開了一條縫,阿玲和阿敏就一疊聲喊着媽媽擠了進來。
彭婉不好意思地說:“甘姐,我們科室臨時通知加班,不知什麼時候能回家,我估摸着又得通宵了,把兩個孩子留在家裡我也不放心,想着幹脆不如提前給你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