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源源不斷的孩子通過不同的方式被偷送到大渠溝村,然後源源不斷的現金再流進高建為的口袋裡。
他用這筆錢修了橋,補了路,把家裡潮濕得掉了一半的牆皮刷了漆,甚至還給兒子蓋了婚房,給女兒置備了嫁妝……連帶着村民的日子都好像越來越有盼頭了。
他那一年多裡賺到了過往十年都賺不到的錢,這誘惑可太大了,大到他幾乎不用怎麼猶豫就義無反顧地上了潘冬梅的賊船。
一股濁氣堵在衆人的胸口,空曠的審訊室裡的空氣像是在被一點點抽幹,讓人覺得憋悶。
良久,蔣徵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些許。
很顯然,兩人的交易并沒能一直維持下去,他繼續問:“然後呢,我記得公安部04年就在全國範圍内第一次發布了潘冬梅的通緝令,之後的犯案就遠沒有之前那麼猖獗了。”
“其實……她從02年年初就沒來過了。”高建為說。
可欲望的閘門一旦打開,人就會像魔鬼一樣瘋狂。
潘冬梅走了,高建為卻徹底停不下手了,他已經見識過錢在口袋裡沉甸甸的感覺,又怎麼會坐吃山空然後坐等着回到以前那樣窘迫的日子?
賬戶上日漸減少的數字讓高建為吃不下睡不着,村裡的閑言碎語幾乎能把高建為淹沒,他越發地沒法控制住自己的大腦。
“難道……難道我們這些人就活該一輩子都窩在那個山溝溝裡,活該窮苦一輩子嗎?可我們的兒子,孫子,跟你們又有什麼不一樣?”
貧困帶來的遠不止饑餓、無助,還有現代秩序的崩塌,困境的代際傳遞。
高建為越來越急促:“潘冬梅走了,我就開始自己想辦法,可我沒有上線,更不知道那些孩子都是哪兒來的,所以,我就想到了村裡面出生的那些女娃娃們。”
聞言,蔣徵和陳聿懷不約而同淩空對視——是那個冊子裡女孩們的名字!
“但想讓他們自己把娃送走總需要些由頭,正好那時,我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年江台鬧得很兇的活人祭祀殺人案……”
“4.22江台邪教連環故意殺人案,”蔣徵說,“本世紀最大的邪教犯罪案件,受害者數以百計。”
高建為晃晃悠悠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就……我就從外面請來了個道士,我給他錢,讓他給村裡人免費看病,看風水,後來他們家裡紅事白事都愛請他過去作法,畫符,我就讓他趁機把自己寫的經書發下去,讓家家戶戶都供奉一個叫虛日鼠的童子。”
是那個地窖裡的黑色木雕童子像了……
陳聿懷眯起眼,淺色的眸子泛起幽幽的光:“所以他們才會在自家牆角裡放一碗生米?”
高建為一頓,才終于回過頭朝他看了一眼:“小陳警官,你已經見過了?你可千萬别把那些碗打碎了呀。”
“你什麼意思?”
刹那間,幾個畫面像膠片電影般在陳聿懷腦海裡閃回過去。
“虛日鼠童子可以看出誰家會有災禍,瓷碗破碎米粒流出就是他的警告,那家人就得把自己的女娃送到地窖裡,供奉給童子以求庇護消災。”
這也就解釋了地窖的存在,以及為什麼會有個如此隐蔽的,通往深山裡的出口。
“那你們是怎麼知道那戶人家裡就有個,咳,按你的話來說,有個值錢的女孩子?”唐見山說。
“血,是血!”陳聿懷腦子轉得飛快,仿佛在虛空中看到兩條原本并不相交的線在這一刻碰撞在了一起,擦出刺眼的火花,“碗底紅色的米是被那些女孩子的血浸透染上的顔色,不對……血不會無緣無故地跑到碗裡,一定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并且一定是女孩最親近的人……”
蔣徵也立刻反應了過來,另一本冊子上男人的名字。
“是她們的父親!家裡有女兒的、曾經有過女兒的,有一個算一個全在那本地窖裡的冊子上!”
高建為從鼻腔裡嗤笑出聲:“還用我繼續說什麼呢?”
一個黑影幾乎瞬間竄了出來,下一秒,骨頭之間相撞的悶聲響起。
在十幾道目光下,高建為臉偏過去,血瞬間就從鼻腔和嘴角飙了出來。
陳聿懷揚起拳頭,帶着一道淩厲的勁風再次落下,在堪堪擦過高建為鬓發的時候,被一股外力硬生生攔住了。
是蔣徵。
唐見山吓懵了,事發太過突然,他看到高建為鼻血橫流,一顆牙從因為脫臼了的下颌骨而合不上的嘴裡飛了出來,咳嗽得驚天動地。
“救……救命……咳咳咳……”高建為瘋了似的地驚叫,口水混着血水到處甩,“警察、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陳聿懷急促地呼吸着,他在發抖,剛才的幾秒在他腦袋裡完全是一片空白的,隻覺得一種不知名的怒火和極端的恐懼控制了這具身體,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嚣: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誰?
直到擡頭對上蔣徵的眼睛,好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陳聿懷忘記了呼吸。
他抽回了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