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婉揣着滿腹心事回到了審訊室,才剛剛過去半個鐘頭,觀察室裡的人竟然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審訊室的門罕見地向外大敞開着。
她從觀察窗望了一眼,裡頭站着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背對着她,圍站在方才高建為坐着的地方,而理應守在這裡的蔣徵和陳聿懷卻都不見了蹤影。
彭婉心裡咯噔一下,一把拽住了正想趁亂溜出來抽煙的唐見:“裡頭怎麼回事?高建為出什麼事了?蔣隊和小陳呢?”
唐見山連打火機都摸出來了,煙瘾犯得他牙龈直癢癢。
他臉色很奇怪,看了眼彭婉身後,才壓低聲音湊近她說:“小陳把高建為給打了,牙都飛出來一顆……”
“哈?!”彭婉大驚,抓住他衣領子一疊聲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高建為傷的嚴不嚴重?他說了些什麼?小陳呢?”
“咳咳咳……松開松開!揍人的是小陳,又不是我!”唐見山被勒得直翻眼白,“大渠溝村的問題很複雜,跟梅姨的案子還有過牽連!”
二十分鐘之前,審訊室裡……
“你既然知道潘冬梅身邊那個孩子來曆不明,也知道她來找時長仁就是為了把那孩子賣了換錢,你這個當村長的為什麼不報警!高建為,你這叫知情不報,是在包庇和縱容犯罪,而且情節特别嚴重!”負責審訊的小警察越說越激動。
蔣徵和陳聿懷分别站在房間的首尾兩頭,隔得很遠。
高建為咽了口吐沫,突然沒頭沒尾地吐出來三個字:“兩千。”
蔣徵皺眉:“什麼?”
高建為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眼白已經布滿了紅血絲,佝偻着肥碩的身子,一臉疲态,活像個受欺負的老實人,瞧着着實可憐。
而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是唐見山,可他的眼睛卻直直盯着後面的蔣徵,仿佛是在跟他一個人說話。
“兩千,”高建為說,“賣掉一個娃娃我就可以得兩千塊,千禧年那會兒,我勤勤懇懇一個月到手都不到這個數字的一半……”
“而且,蔣警官,你知道什麼樣的孩子最值錢麼?”
很少有人會用‘值錢’這樣的詞來形容人的——兩千塊,就足以讓一個活生生的人堕落成嗜血的鬼。
蔣徵冷冷地看着他,不語,回答高建為的竟是一向話很少的陳聿懷:“那是人,高建為,不是按斤稱的豬肉。”
聲音自身後傳來,高建為依舊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蔣徵,自顧自地說:“是十三四歲的女娃娃。”
蔣徵:“?”
“你到底想說什麼,少跟我這兒拐彎抹角地打啞迷!”唐見山有些不耐煩起來。
彭婉和林靜都不在場,剩下的一屋子警察全都是血氣方剛的大男人,一時半會兒都還沒意識到高建為這話裡頭的意思,連陳聿懷都是眉頭緊鎖,疑惑不解。
隻有蔣徵,他家裡還有個妹妹魏晏晏,他也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一個極不好的念頭從他腦海裡一閃而過,蔣徵瞳孔驟然緊縮成一點。
“你是說……”蔣徵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竟極少見地顯現出猶豫的樣子,“你是說……這些未成年的女孩會被用來……用來當做生……生育工具?”
高建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盯着他,不說話。
這就是默認了。
的确,瘦弱的青春期女孩幾乎沒有什麼反抗的能力,而她們一隻腳又剛剛邁向成熟,無論對于賣家還是買家來說,無疑都是最容易采摘的、最青澀新鮮的‘果實’。
也是高建為口中最‘值錢’的目标。
那恐怖的四個字就像一滴水落進了滾燙的熱油裡,審訊室立刻炸開了鍋。
“什麼?!”
“高建為你他媽還是人麼!”
“你也有女兒,為了那幾千塊錢,難不成你也能把自己女兒賣了麼?!”
“畜牲!!”蔣徵一掌拍在桌面上,太陽穴上的青筋都盡數爆起,“她們才多大!你他媽也下得去這個手?!”
“還記得我剛才說的嗎?兩千塊,”高建為嘴唇的顔色更深了,呼吸也有些不規律起來,“但如果是個已經來了紅的女娃,賣出去一個,潘冬梅就能給到我這個數——”
他舉起一隻手,提到錢的時候,混濁的眼睛都在發光。
“蔣警官你知道不?兩千年那會兒,我想把村頭之前那條爛尾了的路修起來,可沒錢怎麼修?我這個當村長的就挨家挨戶上門籌集資金,一百多戶,愣是連個三五百塊都要不出來,文件年年報上去都是有去無回,每次電話問又是要按規章要走流程,像這樣的事,數都數不過來……”
“時候有多窮,多難,你們這些捧金飯碗的又怎麼會知道。”
後面的話不用他說,衆人心裡也都能猜到個七八分了。
在最困窘的時候,潘冬梅出現了,還告訴他,隻需要把她帶來的孩子藏在村裡,過幾天再交給自稱孩子父母親戚的人,他就能拿到成沓的現金,甚至不用入村委會的賬。
高建為起初還是有些點良知的,他怎麼會不知道潘冬梅是拐子?可當她将一疊厚厚的錢放到他手裡時,該說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