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踐踏他,質問知不知道為什麼隻有他沒有人買,咒罵他是個賠錢貨,不如尚在襁褓中的魏晏晏值錢。
他太虛弱了,連續幾天滴水未進,連意識都模糊了,他不再聽得清楚周圍人的聲音,但依然固執地用陰鸷的眼神盯着每一個靠近他的人。
這是小小的、瘦弱的他,在孤立無援時,唯一自保的方法,就像當初在派出所時面對年幼的程徴時一樣,盡管這在那些大人看來幼稚到近乎愚蠢。
除了維護那點可憐又廉價的自尊以外,這隻給他帶來了拳腳相加和徹底被抛棄。
“老規矩,扔進去,讓他自生自滅吧,”那人說,“去告訴門子,這種貨以後我們都不接了,光有個好皮相,脾氣又倔又兇,哪個敢要他?況且最近嚴打鬧得厲害,就算要也隻要他妹妹那種女娃,好'開外埠'。”
然後他就被扔進了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窖裡,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其實自從被人從那裡帶出來後,那段記憶就已經逐漸被蒙上了一層晦暗不明的陰影,他甚至不記得躺在裡面渾渾噩噩的、甚至能聽到死神臨近的腳步聲的三天裡他都想到了些什麼。
可如今卻又像瀕死前的走馬燈一樣,全都想起來了。
他當時想,魏晏晏去哪了,程邈什麼時候會找到他,程徴又會不會暗自慶幸他這個不速之客從他家裡消失。
程徴和蔣徵的影子在他眼前不斷重合又錯開。
他回過頭看向仰面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人——當年的他就和如今的時佑一樣,無論怎樣祈禱,都沒有等來一個能救他的人。
陳聿懷深深閉上了眼,一種無名的凄涼在他腦海中蔓延,就在這時,那張供桌被燒裂了,木頭在火焰裡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随後轟隆一聲,桌上的東西傾斜下去,掉在了地上。
陳聿懷猛然從混沌中驚醒。
那座童子木雕頭朝下砸下去,竟然硬生生砸出了一個深陷下去的坑。
不對,這地闆是石磚鋪的,那木雕得有多重才能把石頭砸出坑來?
意識到這點,陳聿懷定了定神,他将外套脫下來系在臉上當做面罩,然後匍匐下來,朝木雕的方向爬過去。
那木雕不知用了什麼清漆刷過,竟然沒有被引燃,但表面也被炙烤得完全下不去手了,陳聿懷的手指當場就被燙出了幾個水泡。
“咳咳咳……”濃煙滾滾,不斷地往呼吸道裡鑽,陳聿懷越咳越厲害,越咳越使不上力氣。
無奈之下,他隻能用腳将木雕踹開,湊過去一看。
這底下還有個暗道!
而在那入口暴露出來的一瞬間,周圍的火竟然騰的一下竄起老高,燒得更旺了。
有空氣湧入,這暗道是通的!
.
蔣徵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好長好長的夢,夢裡有好多人在跟他說話,可他一個也聽不清,隻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那個聲音說,程徴,你再不醒過來,我就把你所有的玻璃彈珠都扔進水溝裡。
能說出這樣惡劣的話的,除了魏骞還能有誰?
他想說,不要,那是他攢了很久才用零花錢買的,可無論夢裡如何着急,他卻連嘴巴都張不開。
身上也越來越熱,魏骞還在大力推搡着他,聲音忽遠忽近。
那個聲音又說:蔣徵,這次算我還你的,以後,我們互不相欠。
還我什麼?玻璃彈珠麼?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你又要去哪裡?告訴我,魏骞,告訴我,我、我們,所有人都在找你……
他突然覺得大腦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攥住,疼得他猛然睜開眼。
“呼……呼……”蔣徵劇烈地喘着粗氣,又不住地咳嗽,感覺呼吸道都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似的,嗓子裡滿是濃重的血腥味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真正恢複了些許意識,隻是眼前的事物都變成了重影,好像有一團火焰,而那火焰背後好像還有個人影。
“你醒了?”
魏骞?不對,是……陳聿懷?
那幾個影子逐漸重合在了一處,陳聿懷坐在他對面,面前在風中跳動的篝火把他清秀的臉照得通明,亮到甚至有些刺目。
“這是……咳咳,這是哪兒?”蔣徵剛一開口時的聲音十分嘶啞,他坐了起來,環顧四周,兩人似乎在一處空地上,周圍全是茂密的樹林。
月上枝頭,卻很快又被厚重的雲層遮住。
陳聿懷用衣袖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不知道,可能是玉京山裡,我背着你剛從那個洞口爬出來時,外面就是這樣的叢林了。”
他簡單地說了在地窖裡的發現,蔣徵聽完第一反應竟然是:“書呢?手機呢?”
陳聿懷拍了拍疊放在一旁的沖鋒衣:“都在,保存得很好,就是手機沒電了,沒法打電話。”
蔣徵這才松了口氣,無論如何,隻要那兩本書和錄像可以在最後的審訊和上訴中起到作用,他們犯險淌了這趟渾水就算值了。
他仰頭撲通一聲躺倒了下去,但他忘記了後腦勺的傷,這一撞好險沒給他再撞昏過去。
“嘶……”
“你剛才一直在夢裡喊的人,是誰?”陳聿懷蓦地開口。
“啊?什麼人?”
“好像叫魏骞還是什麼謙的,”陳聿懷開始瞎扯,“哦對,你做夢的時候還哭出來了,他是你誰啊?”
蔣徵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他還真下意識摸了一把眼角,幹的,餘光又瞥見陳聿懷顫動的嘴角後便立刻反應過來。
剛想指着他鼻子當場發作,手指卻懸停在了半空中,蔣徵耳朵動了動,而陳聿懷的表情明顯也發生了變化。
簌簌簌……
非常輕微的動靜,是從蔣徵身後的樹林裡傳出來的。
兩人不作聲,那個動靜也就消失了。
陳聿懷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不動聲色地從腳邊撿起一塊石頭。
“……”
四周再次沉寂了下來。
少頃,蔣徵又道:“也不知道老唐他們什麼時候能找過來。”
話是對陳聿懷說的,但眼神是朝身後轉過去的。
陳聿懷立馬會意:“天黑了,山上不好找人,我們再等等吧。”
簌簌簌……
果然,隻有他們說話的時候那邊才敢動,這麼聰明,應該不是動物。
兩人相互一個對視,陳聿懷便加重了些語氣:“蔣隊,你的槍還在呢吧?”
在他說話時,蔣徵迅速轉過身,一道黑影瞬間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站住!”
陳聿懷一把卷起沖鋒衣,飛身跟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兩人還沒追出去兩步,那個黑影自己就先摔了一跤。
“嗚嗚嗚……不要,不要抓我……我聽話,我不跑了嗚嗚嗚……”
是女孩兒的聲音?
蔣徵想走上前去,可那女孩兒一聽見有人靠近就又慌不擇路地往前爬。
“不要,不要抓我嗚嗚嗚,我不想被吃掉……”
陳聿懷抓住蔣徵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再往前了。
女孩哭得實在可憐,聲音抖得厲害,越往後越聽不清楚。
“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爸爸媽媽呢?”陳聿懷輕聲問。
女孩隻囫囵回答了一句什麼。
兩人耐心地等着她平靜下來,陳聿懷才走過去,蹲下來将人給扶了起來。
借着遠處篝火的光,他們看清楚了這孩子的模樣。
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又瘦又小,穿得也很單薄,淚水混着泥土,把小臉兒弄得髒兮兮的,稀疏的頭發原本是兩條小小的麻花辮,現下也散得差不多了。
陳聿懷輕輕楷去她臉上的泥土,忽地眼前一亮,試探着說出了個名字。
“時……時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