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筋動骨一百天,理論上來講,我們肯定是不建議你這麼早就出院的。”
主治醫生對着光一一檢查過每張X線片,眉頭越皺越緊,最終扶了把老花鏡,語重心長地對陳聿懷說:“不過你們警隊的年輕人我見得太多了,icu裡出來沒幾天都要嚷嚷着出院……”
“這樣吧,我可以先給你安排出院,但你一定要按規矩定期回來複診,日常生活中千萬要避免上肢用力,尤其是你的右肩膀,要再敢受這種程度的傷,就算華佗再世也保不住了。”
陳聿懷扶着被包紮得密密實實的肩膀,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您。”
“知道什麼呀知道,”醫生歎了口氣,在病曆單上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前幾天剛出院的那個,是你們領導吧?上回過來複診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那是一點也沒把自己的傷當回事兒,正好你倆是一塊的,相互照看着點,注意休息,補充營養,你們今後日子還長着呢,别光顧着眼前。”
随後他将東西交到了護士手上:“下去給他開單子吧。”
出院手續很快就辦理妥當了,陳聿懷在病房收拾東西時,又翻出了一直擱在枕頭底下的那本書。
“小吳護士,”陳聿懷舉着手中的《道教新論》晃了晃,“這本書我能買下來帶回去麼?”
“這個啊,你前幾天從我們閱覽室借的吧?”小護士想了想,然後十分爽快道:“你有興趣的話,盡管拿去看,下回來複診的時候記得還回去就好,反正這書放在那兒也是落灰,倒不如借給用得上的人。”
“謝謝了。”陳聿懷笑笑,将書一并收拾進了自己的包裡。
“客氣,欸對了,”小護士突然放下了手中幹淨的被套,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上回來看你的那個帥哥,是誰呀?”
“帥哥?”陳聿懷一愣,竟然下意識以為她說的是蔣徵,不過蔣徵也是她負責的病号之一,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見他一臉疑惑,小護士臉頰都有些泛紅,吞吞吐吐道:“咳,就是那個拿着花兒來看你的帥大叔呀,當時我在前台忙得一塌糊塗,竟然忘了讓他留下手機号碼……你跟他什麼關系啊,看着還像是混血,名字也像,果然好看的人周圍也都是長得好看的!”
是他。
陳聿懷手裡的動作一頓,一種古怪的神情從他臉上一閃而過。
“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簡直就是長在我的審美點上了!而且我就喜歡這種年紀比我大的,那才叫會心疼人呢……”小護士自顧自在那兒發起了花癡,越說越沒溜,哪還能注意得到陳聿懷的異樣。
“你笑什麼呢,”小護士嘴巴一撅:“女孩子的心事你可别瞎猜!”
陳聿懷斂起眼底的冷笑,搖搖頭說:“我隻是在想,你要是真知道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恐怕巴不得要給今天的自己兩巴掌。”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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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護理部大樓的時候,陳聿懷已經錯過了末班車的點兒,小護士本想讓他再住一晚明天再走,可他實在不再想留在那種充斥着消毒水味兒的地方,加之那天蔣徵的話又實在不尋常,無論如何,還是越早離開越安全。
出去随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載着他一路穿過熱鬧的市中心,回到了五環外西南角的一處老舊居民區内。
開門進去的時候,陳聿懷竟然覺出了一絲塵土感。
被包紮上的地方不能碰水,胳膊吊在胸前也委實難受,陳聿懷勉強換上了件寬松舒适的t恤和短褲,趿着拖鞋走到落地陽台上,随手把換下來的髒衣服丢進了洗衣機裡。
這裡不比城區的熱鬧,老小區入住率低,其中一多半都是沒什麼夜生活的老年人,臨近午夜,外面已經是一片寂靜了。
距離他家陽台不遠處一盞壞掉的路燈下,站着一個穿駝色長風衣的男人,不斷閃爍的燈光從他頭頂打下來,在高挺的眉骨處投下一塊暗影。
他在抽煙,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根已經下去了一半的香煙,煙霧袅袅升起,缭繞在他本就看不清楚面貌的臉上。
陳聿懷皮笑肉不笑地看他,男人則擡眼沖着他的方向笑了笑,兩道目光在夜色中陡然相撞。
末了,他在燈杆上壓滅煙頭,然後擡步走進了黑暗裡。
陳聿懷望着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臉上不辨情緒,直到夜風吹得他皮膚發紅,才轉身進屋,鎖緊窗戶,拉上窗簾。
在浴室裡勉強沖了個熱水澡,洗掉了些許身上的藥水味,陳聿懷裹挾着一身幹淨的沐浴露香氣,一頭鑽進了單人床上,才覺得緊繃的神經逐漸松泛下來。
在挂鐘有規律的嘀嗒聲中,他掏出了那本《道教新說》,翻來開先前夾進去書簽的那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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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鬧鐘響起的時候,陳聿懷才發現書扣在臉上,昨晚竟然不知不覺就這麼睡着了。
“受害者是甘蓉的丈夫惠成,”支隊長辦公室裡,唐見山捧着一疊筆錄,來回踱着步,“七年前的二月十五号半夜,她一把火燒了自己家,當時火勢大到把旁邊住戶的雞棚都給燎秃了,等火被澆滅後,甘蓉本人和她七歲的小女兒惠玲就已經不見了。”
“……把自己家都給燒了,多大仇多大怨呐——呦,小陳?你怎麼回來了?”
陳聿懷吊着一條胳膊,蔣徵翹着一條腿,兩人相對一站一坐,顯得莫名有些滑稽。
“蔣隊,唐隊,抱歉,我回來晚了。”
唐見山哪管這些,上前一把摟住陳聿懷的肩膀:“歡迎歸隊!這幾天你蔣隊蔣世仁恨不得拿我跟你彭姐當驢使喚,這下你回來了,咱生産隊可就又壯大了!”
“我不要當驢……”陳聿懷趕緊把自己給摘了出去。
“既然回來了就得入鄉随俗,不想當也得當了,”蔣徵擡眼看着他,“身上的傷怎麼樣?還頂得住麼?”
陳聿懷其實想說,我怎麼樣,你那裡不是一清二楚麼?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十分恭順地一颔首,“勞煩蔣隊的額外關照,恢複得很好,醫生說隻要好好養着就問題不大。”
“嗯,”蔣徵當然聽得出他的陰陽怪氣,隻是懶得在這種時候跟他計較,“老唐,你去把彭婉叫過來吧,開個會同步一下線索,然後馬上出發去五裡河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