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蔣,蔣哥,蔣神,你可算回來了!咱支隊一幫嗷嗷待哺的孩子,你怎麼舍得抛下我們這麼久不回來呢!”
甫地踏入刑偵技術綜合樓,迎面就撞見唐見山哭爹喊娘地撲了過來。
蔣徵腳下沒停,一邊脫下沾上雨水的皮夾克一邊疾步往裡走,然後行雲流水地一側身,讓唐見山直接撲了個空。
“少跟我搞那些有的沒的,”蔣徵頭也不回地道:“我先上去見趙局,回頭再找你……等等,那是誰?”
前邊的人突然站定,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的唐見山險些撞上他的後背,聞言探出個腦袋,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這偌大的辦公室裡,越過一排排卡式電腦桌,蔣徵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最不起眼角落裡那個最不起眼的人。
唐見山拉長音哦了一聲,說:“你說小陳啊,新來的輔警小同志,你休假前趙局親自跟你說過這事兒的。”
看着蔣徵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誇張表情,唐見山歎了口氣:“好了好了我知道您老人家貴人多忘事了,小陳——!”
那人從電腦屏幕後擡起頭,應聲望了過來,頂着一頭稍顯蓬亂的天然卷黑發,鼻梁上架着一副木框茶色平光鏡,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蔣徵原本對于警隊要添新人并不十分在意的,當時趙局也隻是跟他提了一嘴,又隻是個輔警,他出了局長辦公室大門就忘幹淨了,直到剛才,那人背着光的臉,讓他莫名怔愣了下,霎時間,腦海裡一個模糊的影子與他的面孔交合重疊,然後又一閃而過。
等再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走到了他跟前,比他稍矮半個頭。
蔣徵這才發現這人身材瘦高瘦高的,統一的淺藍色襯衫穿在他身上都顯得有些晃蕩,不過眼鏡後面的臉還算得上是朗目疏眉,三十出頭的樣子,眼尾微微下垂,像是天生帶笑,又像是生性散漫。
他規規矩矩地敬了個禮:“報告蔣隊,輔警陳聿懷前來報到。”
“陳……陳什麼?”
陳聿懷擡眼掃了蔣徵一眼,随即又耷拉下眼皮,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哪兩個字。”
蔣徵直勾勾地盯着陳聿懷,雙眉微微擰起。他本就個子高,又肩寬腿長,眉眼鋒利,此時漆黑的眼睛裡閃爍着寒浸浸的光,讓他原本随意的姿勢都變得充滿極具侵略性的壓迫感。
處于狀況外的唐見山被蔣徵突然劍拔弩張的氣勢搞得一頭霧水,眼珠子在兩人之間飛速亂竄,這什麼情況?這倆人不是第一次見面麼?老蔣怎麼跟逮着嫌犯似的?
“聿懷多福的聿懷。”陳聿懷語氣毫無波瀾。
還真是同名同姓……蔣徵眉頭擰得更甚了……這世上真能有這麼巧的事麼?
“3月11号那天,你在哪?”蔣徵向前逼近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一瞬間拉近到了不足三寸。
唐見山暗叫不好,這姿勢,這氣場,是蔣徵面對可能要撒謊的嫌疑人時的慣常手段。
陳聿懷下意識想往後撤開,卻被一張桌子擋住了退路,這才不得不揚起頭,直面蔣徵,微微蹙眉,滿臉都寫着莫名其妙。
“老、老蔣,你這是幹嘛,别吓着人家小陳同志了……”
“你别說話!”
“11号?我不記得……”
“好,那我換個問法,”蔣徵抱起胳膊,不緊不慢地說:“3月11号上午十點二十六分的時候,你人在哪裡?”明明神态依舊自若,可說出來的話卻好像每個音節都結結實實地砸到了地上。
“……”陳聿懷沒說話,隻垂下眼睛,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喂?趙局!诶~是是是,蔣隊已經回來了,剛到辦公室,我讓他馬上去找您彙報工作,對對對,您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放假就放假,怎麼能耽誤正事兒呢……”
蔣徵再次被唐見山浮誇的演技折服得差點在和陳聿懷的僵持中翻了個白眼。
兩廂無言對峙良久,最後,蔣徵還是肩膀一松,又恢複了原本無所謂的樣子,伸手拍了拍陳聿懷的胳膊,笑道:“好好工作,小陳同志,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着呢。”說完,側身與他擦肩而過,徑直往樓梯間的方向走去。
現下最重要的還不是那小子,既然人已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再審。
直到看見他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處,唐見山這才摸摸胸脯,長舒一口氣:“小陳啊,蔣隊平時不這樣的,他在咱分局向來人緣和風評都挺不錯,我估摸着是馮起元那個案子事發突然又實在蹊跷,要是這回再出一點兒差錯,那受處分都算是小事兒了,所以剛剛脾氣才這麼沖,你别在意,興許他過段時間也就忘了你的事兒了。”
陳聿懷淡淡地笑了笑:“我沒事,謝謝唐隊替我解圍。”
“客氣,就當是還你上周替我值班的人情了,不過……”唐見山偷偷怼了他胳膊一下,神色古怪:“看他那反應……你倆之前認識?還是你怎麼得罪他了?”
陳聿懷兩手一攤,表示自己也很困惑。
不過唐見山本也沒想多追究,便聳聳肩說:“趕緊下班吧,你剛來不久,用不着跟我們一起熬着,回去好好休息,接下來有的是你忙的。”
陳聿懷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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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吧。”
蔣徵的手還沒碰到局長辦公室的門,裡頭就傳來了趙進模糊的聲音。
推門而入,趙進正背對着他往保溫杯裡灌水,頭也沒回就道:“坐吧。”
“趙局,馮起元那個案子我想……”
“先不說這個。”
咕噜咕噜的水聲戛然而止,趙進端着杯子轉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椅,朝他揚揚下巴:“你先坐,今天找你來不是要開批鬥大會,不用寫檢讨也沒有處分,放輕松。”
蔣徵這才坐進了趙進對面的沙發裡,他身量很高,連皮沙發的尺寸都顯得有些局促。
趙進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浮沫,不緊不慢地說:“小蔣,年假休得怎麼樣啊?”
“……挺好。”蔣徵不愛跟人打機鋒,便如實回答。
趙進是他最琢磨不透的一個人,那副平平無奇的皮囊下到底藏着些什麼,他不知道,也看不清。
嗦了口茶水,趙進才繼續說:“你來咱們分局也快兩年了,雖然你的工作方式我沒法認可,你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但你這孩子很有天賦,又肯上進能吃苦,短短兩年帶着刑偵組拿下的大大小小各項榮譽,這些我和你劉局都看在眼裡。”
“……”蔣徵保持沉默,等待他的下文。
“聽小唐說,你今天是從城郊趕回來的?”趙進擱下保溫杯,十分悠閑似的說:“既然難得歇了個假期,可别往不該去的地方跑,弄得一身髒,對你、對咱們分局都不好。”
沉默良久,蔣徵不想解釋也不想回避,而是擡眼一錯不錯地回視趙進那談不上溫和的目光:“趙局,楊……無論如何,他也是我的老師,從前是,今後也不會變。”
“老師,師母,還有晏晏,我早就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很抱歉,趙局,唯獨這件事我不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