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事情超出了林梢的認知。
外公在鎮上的醫院裡待了一天,爸爸媽媽都去醫院了,忙前忙後,不知道在忙什麼,中午的時候,媽媽打電話回家,讓林梢在家煮粥,煮好後再用保溫桶送去醫院。
這是林梢第一次自己煮粥,家裡煮粥用的不是電飯煲,是高壓鍋,高壓鍋的水汽蒸騰,聲音很大,很吓人。
林梢提着保溫桶往醫院走,路上又遇到三三兩兩的同學,同學們問她做什麼,她驕傲地表示,“我去送飯!”
寶樞鎮的醫院建在新街的街尾,後面就是農村田野,林梢在醫院入口處的一百米外站住腳,不太敢往裡走,聽說這片地方從前是刑場,很多犯人拉到這裡槍斃,醫院後面的荒地全是墳包,一到晚上,就有哭聲。
幸好爸爸出來接她了,爸爸接過保溫桶,問她是要現在回家去,還是和他一起進醫院待着。
林梢說:“我想去看看外公。”
爸爸卻說:“你現在看不到外公,他在動手術。”
“哦,”林梢想了想,“那我還是回去吧。”
爸爸對她說:“今天晚上我們可能不會回來,你自己先睡。”
林梢本來是挺高興的,沒人管束,這下可以自由自在看電視了,沒想到,今晚的電視節目都很無聊,唯一的一個可看的電視劇是聊齋,片頭寫着《陰差陽錯》,很恐怖的一個單元。
關了電視,她不敢關燈,給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最後眼看快到晚上九點,她心一橫跳進卧室,用被子緊緊蓋住自己,睡着了。
用高壓鍋煮粥不難,但要煮得不稀不稠剛剛好,也算是一項挑戰,第二天,林梢總結了昨天的經驗,立志要做一鍋完美的粥。
不過,爸爸打電話來,讓她不用煮粥送飯了,因為外公在夜裡臨時轉去了縣裡的醫院。
看樣子爸爸媽媽依舊要陪在醫院,顧不上管她,林梢也做好了自己解決三餐的準備。
沒想到,下午的時候,爸爸忽然來接她了,急匆匆的,也不說清原因,總之就把她帶上了去縣城的大巴,不止是她,外婆也來了,三個人坐在大巴車裡,都是沉默。
林梢坐在醫院的過道裡,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
媽媽和舅舅不知道在商量什麼,仿佛是和一個醫生争吵,爸爸在樓道口打電話,外婆坐在林梢旁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梢還是沒看到外公,縣醫院比鎮醫院大多了,樓與樓之間繞來繞去,上下樓都是乘坐封閉電梯廂,外婆站在裡面,總覺得頭暈,臉上凄凄惶惶。
沒過多久,爸爸走過來,讓林梢帶着外婆出去走走。
林梢很茫然,“去哪裡走?我也不認識路啊。”
爸爸催促她,“就在附近走走,随便轉一圈。”
好吧,林梢牽着外婆的手,又坐電梯下樓,在外面空地站了一會兒,往空曠的方向走去。
放在平時,林梢隻覺得外婆是一個可以讓人依賴的長輩,但在今天,她牽着外婆幹瘦的手,覺得身份颠倒,好像外婆也在依賴自己一樣。
遠處有一個高高的觀景台,很多階梯,就像教科書裡的梯田,林梢覺得站在高處風光一定很好,心情也一定開懷,就牽着外婆往上走。
外婆一直沉默不語,林梢往哪去,她就往哪兒走,走到半截,她停住腳,說:“我們回去吧。”
林梢也站住腳,她回頭展望,真是站的高看的遠,這裡視野非常開闊,甚至能看到遠處的山峰。
她的感想還來不及說出口,忽然發現外婆的手在顫抖,她看了看外婆,仿佛明白了什麼,“外婆,你是不是恐高啊?”
外婆搖了搖頭。
重新回到那一條走廊,剛才那個醫生不見了,媽媽也不見了,林梢問媽媽在哪兒,爸爸指着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
那間病房緊閉着,林梢隔着玻璃看見裡面的人影,又擡起頭來看上面的字,重症監護室。
重症監護室輕易不允許家屬探望,進入的程序也麻煩,要經過一系列消毒,但即便如此,林梢也被放進去了,她看到外公身上插滿管子,腦袋上包滿紗布,紗布上顔色斑駁,全是血迹和藥水。
她在裡面待了一會兒,又出去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外公沒有睜開眼睛,滴——滴——滴,隻有心電圖儀的聲音。
傍晚的時候,外公被轉到了普通病房,身上的管子也少了一點,但腦袋依舊包着,人也是昏迷的。
這天夜裡,媽媽留下來守夜陪床,林梢也陪着媽媽,兩人擠在一張行軍床上。
後半夜,林梢醒過來,發現媽媽背對着自己,彎曲着蜷縮在床上,病房裡是暗的,但旁邊就是陽台,陽台上月光黯淡,不知道什麼蟲子一直在吱吱叫。
林梢感覺這幾天過的很混亂,她什麼都不清楚,隻是跟在大人背後,在各種地方輾轉,大人說什麼,她就做什麼,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但照做就好了。
就連外公到底是怎麼了,她也不清楚,但這也不能怪她,好像連醫生都說不清楚。
鎮醫院的醫生說外公是中暑了,中風了,轉到縣醫院,這裡的醫生又說是腦堵塞,摔了一跤,腦溢血。
媽媽對着舅舅怒罵,真是一群庸醫。
總之,林梢很茫然。
第二天上午,林梢又被爸爸領上回寶樞鎮的大巴,終于可以回家了,她感到一陣輕松,回家,意味着她生活秩序的回歸,終于又恢複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