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轉回房間刷了會兒手機,美美睡了一覺;下來沒看到周朗,松了口氣。在酒店門口買了袋糖炒栗子。
打車去夜市,是聽說有廟會。
陌生的地方,所有人都是陌生人,熙熙攘攘,擦肩而過,有種萬人如海一身藏的愉悅。什麼都能藏起來,失意與恐懼,期待與恐懼。
夜市上無非吃吃喝喝,光怪陸離的燈,金燦燦的盆栽——金燦燦的佛手,金燦燦的金桔,金燦燦的迎春花;唯有桃枝光秃秃,都還在打苞,小姑娘會說話:“新年桃花開,小姐姐走桃花運。”
言夏咬着烤串認真思考了三分鐘,還是走開了。
有人在擊鼓。
夜市很熱鬧,鼓聲也不算響,偏偏就勾住了一衆人。言夏都覺得邪性:她原本是要走過去的,不知怎的又走了回來。默不作聲找了個樹下的位置。那人穿黑T恤,旁若無人的神采飛揚。
放慢腳步的人很多,什麼膚色都有。音樂是世界通用語。
淳樸的華人往他面前的空地扔紙币和硬币;也有人小聲問:“有二維碼嗎?”
言夏沒忍住笑。
後來人漸漸多了,外圍須踮起腳往裡看,有人張望:“是有舞獅嗎、是有舞獅嗎?”被捂住嘴拖了出去。
調子急了又緩,緩了又急,像一根絲牽着,一口氣不斷。快得仿佛千軍萬馬,慢的時候聽出來,就隻有一人一槌;有人被迷住了,有人帶了笛子過來,試圖想要給他伴奏,但是跟不上速度。
有人大聲問:“你敲的什麼曲?”
那人充耳不聞。
有人低聲回答:“……十面埋伏。”
有人質疑:“這怎麼聽出來的?”——《十面埋伏》是琵琶古曲。鼓是打擊樂,不比管弦,它隻有節奏,沒有旋律。
言夏沒有作聲。她就是知道。
到一曲畢,周朗擡手抹了把汗;有年輕的女孩兒過來合影,他也難得好脾氣沒有推拒,隻目光往樹下飄。
那人站起來,慢悠悠走遠了。她熟悉這支曲子,他知道。
言夏覺得周朗這個人還是有他的好處,即便是糾纏,也不至于鬧出stalker——不過他也犯不上。
讓楊惠知道他這幾天幹了什麼,能一高跟鞋戳死他。
次日看到門上斜插了枝光秃秃的樹幹,花苞兒還沒有開。待要置之不理,又覺得可惜。想了半晌還是撿了回去,拿清水養着。
吃過早飯,提了幾盒點心去打撈船。
留守人員看見她還算開心,拿更新的數據給她,進展不大。船長勸她不要急。他幹這行二十年了,在這條船上也有四五年,深知水下摸查,設備再先進,也還是需要耐心和毅力。運氣也很重要。
在他看來,楊惠能找到言夏,已經是祖上燒高香。
言夏把數字一個一個填進格子裡。整面牆都是水下照。這邊工業污染少,水下能見度還是比較高。五顔六色的珊瑚,像小童話裡美人魚的花園;也有照片拍到悠然過去的鲨魚白白的肚皮,像隻巨大的潛水艇。
帶上潛水設備,能下探到300多米,但是沉船——泰坦尼克号沉睡在四千米以下。
理智上知道要有耐心,但其實運氣才是決定因素。就好像全世界都在等原子彈誕生,海森堡算錯了鈾235的質量——
言夏在甲闆上發呆,思考哪裡出了差錯。太陽很好,不時有海鷗下來。不知道是覓食還是歇腳。好心的船員喂面包屑給它們。言夏無動于衷。有些人有運氣無憂無慮,她知道自己孤注一擲。
吃過午飯,言夏對船長說:“我想下去看看。”
船長吃了一驚。倒不是言夏沒有下過水——她這段時間裡考了AOW(進階潛水員),随同下去作業過三五次,操作相當規範,還是能夠讓人放心。但是正值年假,船上有些人手不夠充裕。
“今天天氣這麼好……”言夏擡頭,略眯起眼睛:陽光是純金色。
船長拗不過她,召集人手,清點過,勉強能配備成一隊。根據言夏的要求做好計劃,架起水下喇叭,設定平台的開口位置。然後協助潛水員着裝。最後檢查一遍安全,設好供氧泵和下潛繩。
言夏下水的時候船長還是很不放心:“你的水下經驗還是很不夠,一旦覺察不對,要盡快求助……”
言夏點頭。
下潛的速度不算快。随着深度增加,視線越來越模糊。能清晰地感知到下潛繩從手心裡滑過去。
水底下比水上安靜,安靜得像個遠古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