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到生魚粥,便知道昨晚那條大魚已經壽終正寝,也不知道熬了多少時候,味道很是鮮美。言夏把想到的點歸納成一二三說給周朗聽。周朗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倒是切實給了幾條建議。
抵達鄭宅是上午十點。
有人領他們進去,周朗被攔在會客室。言夏說:“他是我助手,必須同行!”
那人連連道歉,隻是不松口:“夫人說見言小姐。”言夏要作色,周朗給她擺手。言夏想了想,也隻得悻悻作罷:周朗過兩天就要回國,要人問起,又要多費口舌。道理歸道理,還是帶了情緒。
進門的時候楊惠在教女兒認字。
四五歲的小姑娘,玫瑰粉紗衣,粉嘟嘟的可愛。見了人乖乖兒喊:“阿姨好。”難得字正腔圓。
言夏彎腰:“小朋友好。”
楊惠把女兒交給保姆,讓帶去外頭玩。言夏說:“沒想到能碰上令媛,沒準備見面禮。”
楊惠淡淡地回答:“那倒也不必。”
言夏看得出楊惠對她沒有好感。她這年餘氣受得多,臉皮也厚了,隻當是沒看見,也懶得客套寒暄,開門見山說道:“我想問楊小姐的心理價位。”
楊惠給她報了個數。
言夏直接搖頭:“楊小姐,合作是需要誠意的。”開玩笑,周朗報的數已經是離譜,這位還能再上浮三成。是真當拍賣能點石成金。
“言小姐,那是——”
“楊小姐請仔細斟酌。”言夏打斷她,“如果确實沒有商量的餘地,就隻能請楊小姐另請高明了。”
她把支票夾在圖冊裡,往楊惠推過去,态度強硬得很明顯。
楊惠也沒想到她能一上來就把話說絕,完全沒有那晚酒會上的圓滑。便猜是仗着老太太中意,給她下馬威。她自丈夫過世,四方威逼,如今連個外來戶都能欺到她頭上,一時臉色難看異常。
好歹撐住了體面,問:“言小姐能給估個什麼價?”
言夏看她:“楊小姐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怎麼樣?”
“真話就是無論楊小姐給我報價多高,這活我都能接,頂了不起全場流拍,我傭金照拿,拍拍屁股回國,不損分毫。”
“那假話呢?”楊惠原本就生得白,這會兒全無血色,實在楚楚可憐。
言夏覺得這位楊小姐也是有趣,聽完真話還要聽假話。因笑了笑:“拍賣場上一切皆有可能,楊小姐這個心理價位雖然高,但是我們還是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奇迹的——畢竟也不至于概率為零。”
楊惠沉默了片刻:“你憑什麼覺得我報價不合理?”
“憑我專業”,言夏心裡想,她想把這些天整理出來的同類拍品價格走向圖拍在這張精緻的臉上,但是她沒有。她隻笑吟吟說道:“我這樣回答可能比較冒犯——楊小姐,如果這座宅子不是有您和鄭先生共同生活的痕迹,不是令媛的童年,它是不是還值得您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去保住它?”
這個話問得很雞賊。
她當然知道最重要的是财産與權力,但是東方女性的含蓄會讓楊惠不願意反駁,而她想說的已經說了。
東西的價值不僅僅在于東西本身。
“一隻唐代的香囊有它的曆史價值;一隻唐代的貴族香囊可能同時具有藝術價值;一隻主人身份确定的貴族香囊會有人願意出更高的價——但如果它的主人是楊貴妃,它就同時還具備傳奇價值。”
言下之意,鄭氏收藏并沒有給物品增值。
“我們會盡量為您選定合适的策略,讓盡可能多的潛在買家看到。這個世界上确實有不在乎價格的頂級藏家,也确實可能熱血上頭,一擲千金,但是這種運氣不可依恃,我們最好還是設定買家的理智。”
楊惠這回倒是安安靜靜聽完了她的話,從暗屜裡摸出一盒煙:“言小姐不介意的話——”
“我介意。”
“那我出去——我會考慮言小姐的建議。”
楊惠這一去去了挺久。言夏又前後推敲她的拍賣策略。覺察到有人在看她,是烏溜溜一雙眼睛。
“你好啊。”言夏和她打招呼。
“你好。”小姑娘被教得很好,被發現了也不畏縮,大大方方走進來,好奇地打量言夏,又看她手裡的圖冊,“這是什麼?”
“是件埃及的項鍊,埃及——你知道埃及在哪裡嗎?”
“知道。”小姑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