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沒想到地方會這麼偏。
K城作為室利國首都,人均不低,消費相當于國内二線,城建不差,摩天大樓比比皆是。要走到裡頭去才看得到污水橫流的小巷子。言夏說:“我小時候看電視,那裡頭室利國差不多就這樣兒,過了這麼多年……也不能說沒發展,但是有些地方,就像是卡在這裡了。”
周朗奇道:“你還看過這邊的電視?”
“我電視劇兒童。”
周朗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是具體哪裡也想不起來。導航說:“目的地已經抵達”,言夏笑話他:“你的導航怎麼能這麼一本正經。”
周朗立刻把問題抛開,“一本正經”回答:“我哪裡不一本正經了,啊?”
言夏:……
約言夏過來的是個單身母親,華裔。看得出娟秀的底子,也看得出生活困苦。她局促地組織語言:“……祖傳的,金肯定是真金。”
她沒說為什麼要賣,言夏也不追問。她聽過無數的理由,真的假的都有,心腸都聽硬了。
東西拿出來,倒是金光閃閃,有一尺來長,像支金色的雪茄,錾滿了聯珠和忍冬花,繁複精美。言夏表情專注起來,上手掂了掂,中空;一頭有蓋,蓋上有鍊相連,鍊子盡頭是個小圓環。
單身母親愁容滿面,眼睛一直粘在東西上,很難說是不舍還是忐忑。
她拿到二手店去問過,人家就給兩三千;金店也問過,說這樣輕,融了也不值幾個錢。她争辯說是老首飾,那頭說得誠懇:“可看不出是什麼首飾,隻能當老金收,老金純度低,賣不起價。”
她未嘗不知道對方壓價,但是無計可施;渾渾噩噩往回走,就看到路邊燈牌上“天曆”兩個字。
來的這一對倒是斯文漂亮,穿戴也闊氣。她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蹚過門口臭水溝進來的。眼看着女孩兒翻過來覆過去的一言不發,忍不住問:“言……言小姐,你認得這件東西麼?”
言夏自來室利國,前前後後看了幾百樣東西,都不值什麼。除了昨晚,這還是她見到的第一件真東西。
她看了看周朗,倒又後悔不該叫他跟過來。
周朗哪裡猜不出她這點小心思,登時作色: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
言夏看了眼單身母親,底下伸手過去,在他手心裡撓了一撓,被反手握住。口中隻道:“确實是件有年代的東西。”
“什麼年代?”女人沒心思留意他們眉來眼去。
“金銀器,忍冬紋,金珠焊綴工藝。”言夏數了這三件,“最流行的年代應該是南北朝到唐朝。”
女人茫然:她說的每個字她都能聽懂,就是連起來不知道什麼意思。
言夏也知道此地華語雖然得以推廣,但是曆史就沒法強求了。唐朝和清朝或許還有人略知一二,南北朝完全是外星生物。也不解釋,隻暗自盤算價格。金銀器在古代多為貴人所使,這件制作又精美,如果是名家傳承,是能賣到大價錢。但是這個女人說是祖傳——這話當然不能太當真。
她環視四周,環境顯然不是太好。東西要麼是墓裡來的,要麼家道中落。因露出躊躇的神氣。
女人催問:“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這倒真真問住了言夏。她撫摸金器上繁複的錾花猜測:“可能是——”
“針筒。”周朗突然出聲,言夏吓了一跳。
“金針筒。”周朗補充道,“這個圓環可以系在腰帶上。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針筒,火石袋,俗稱蹀躞七事。”
言夏聞言脫口道:“那不得了!”蹀躞帶是源自于北方遊牧民族的腰帶,魏晉傳入中原,盛行于隋唐,後來五代到遼、宋、金也有零星存在。腰帶上系的七件常用物件就叫蹀躞七事。金銀打制首飾的傳統源遠流長,但是實用之物也用金,這種不計工本的奢華,恐怕是皇室所有。
“你先估個五十萬到七十萬吧,如果這位小姐不反對的話。”周朗指點道,“應該是中晚唐到五代,或者遼國,因為工藝風格偏北。多半是陪葬品。要是能知道是誰的墓,價格還能翻倍——”
他看往女人。
女人目中狂喜,她聽不懂什麼是“中晚唐”,更不知道“五代”、“遼國”,但是“五十萬”和“翻倍”兩個詞她懂;她努力回想,但是最後還是搖頭:“我阿媽留給我的……”
“令堂有沒有說過——”
“有人來賣,她收到的。我家以前開金店,她瞧着東西好看,就給我留下了。”她聲音越來越小,也不提祖傳了,面上露出難過的神色。過了好一陣子才又振奮起來:“真能賣到五十萬?你們不騙我?你們——”
言夏趕緊調出手機頁面給她看:“您看,這是我們公司,您開手機,在浏覽器裡輸入“天曆”兩個字就能查到,就在南城,市中心CBD,看到這隻豬了嗎?”
女人對光看了半晌,其實她也看不出來這個圖像和豬有什麼關系,但還是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公司logo,您再看我手裡這份合同,這兩個logo是不是一緻?”
“這是我們公司在國内工商局的備案;這是過往拍賣成績,您可以搜搜看。”
“這是我的工牌号,身份證,您要是擔心上當受騙,可以打這個電話咨詢。您看,咨詢電話在這裡——”
從巷子裡出來,言夏松了口氣。
周朗問她:“每個人都要這麼解釋嗎?”他也做過市場開拓,也做過征集,就沒費過這樣的口舌。
他很疑心她被當成騙子打出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