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有瞬間口幹舌燥。
不知道是香槟的後勁還是歸于他鄉遇故知。
或者索性承認這個人的魅力。她被他看重的時候,即便明知道是因為工作,虛榮心還是得到了極大滿足。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酒店褪成缤紛的背景,無聲無色,又覺得很吵,希望燈光能夠安靜一點。
“周總。”
周朗把煙頭摁滅在樹幹上。他原是來興師問罪,遠遠看到她下豪車更氣不打一處來:在他這裡就左一句“齊大非偶”,右一句“高攀不起”,轉頭異國他鄉敢随便上男人的車,還笑那麼甜!
到她的目光終于落到他臉上——
人的表情是很奇怪的,一點點細微的變化都能夠表達出來,能夠被察覺。
他清清楚楚看到她眼睛裡的喜悅,就仿佛星光閃爍。讓他想起不知道什麼電影裡看過,一對情侶為彼此準備的禮物,金色的銀色的煙花雨在夜空裡不斷地往下掉,那種亮晶晶、明晃晃的喜悅。
他被這喜悅感染,所有到嘴邊的刻薄話都咽了回去:“上車!”他說。
“去哪裡?”
周朗沒有回答。
車在往海邊開,言夏能感覺得到。越來越濃是海水的鹹澀。
沙灘上沒有人,海靜得無邊無際。
這樣荒僻,恐怕就是在這裡殺個人分個屍也不會被發現,言夏想。
風有點涼。高跟鞋一腳一個坑,言夏走得搖搖擺擺。“脫了吧,”周朗看她的腳,“這裡沒有人來。”
脫了鞋,身高差立刻就顯著了。
周朗也覺得稀奇。他幾乎想要伸手揉她的頭發,看她風中淩亂的樣子。“你多高?”話出口就很懊惱:跑題跑得有點遠。
“一米七四。”做模特不太夠,做普通人又高了點。
“從小就坐最後一排?”
“沒,高中才長的。”對話毫無營養。但是海這樣遼闊,夜這樣荒涼,所有無窮無盡的東西都會讓人生出失重的錯覺,有什麼橫七豎八地往天上飄,像斷線的氣球,或者徘徊在夜空裡的孔明燈。
周朗勉強把話題拖回來:“你跑得真快,宋祁甯都沒有反應過來。”
“沒周總手速快。”言夏怼他。
周朗摸出手機操作。言夏湊過去看,果然她的名字還躺在黑名單裡。不由唧唧咕咕地笑。周朗聞到她發間的溫柔缱绻,和着酒氣海水,讓他想起閣樓上的舞,驚鴻一瞥,美人如玉劍如虹。
“删掉就真找不到了。黑名單的好處是還可以放出來。”他說。
“還能這樣挽尊?”
“估計宋祁甯也想不到你能跑這邊來——我都以為你會去日本。”
那你是查過航班所以找到這裡來麼?言夏心裡想。出口問的是:“他找你了嗎?”
“找了。”
“嗯?”
“我說衣服丢了。”
“哦。”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他這麼一說,那邊也就這麼一信。周朗固然忌憚宋祁甯,宋祁甯要動他也不容易。他們能碾過的,不過是她這樣的小人物罷了。言夏深吸口氣。熒火一樣的歡喜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剩了怅惘。她不想再走了,就地坐下,雙足埋進沙裡,細沙溫軟。
月光很柔和地覆過她的肌膚,周朗有些恍惚,眼前這一幕是在哪裡見過,喬爾喬内還是提香?
“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他坐她身邊。深碧色的裙擺像春水漫過他的手背。
言夏擡眼看他。
“你和他也不是真有什麼深仇大恨,都什麼年代了,你姐也不見得就想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
言夏沒作聲。月光和風一樣涼,和水一樣涼。
“你姐和他都沒什麼深仇大恨,何況是你。”他說,“你那天沒點名道姓,沒人知道是針對他;你給他打個電話,低個頭也就過去了;要實在過不去,讓你姐出個面——”
“我姐出不了面。”
“言夏!”周朗連名帶姓喊她,聲音裡聽得出惱怒。
言夏看着海面,月光滟滟,随波千萬裡。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月亮是不真實的,整個晚上都不真實,包括身邊的人。室利國的真實也許是終日熱辣辣的陽光,被汗糊掉的妝,遲遲打不開局面的焦灼。
她雙頰發熱,可能是真醉了。她問:“永嘉是要倒閉了嗎,周總這麼閑?”
“我是為你好。”
言夏覺得更好笑了,這個沒事都愛攪三分绯聞的壞人,這會兒倒來給她裝正經。她半揚起面孔:“你要在這裡呆多久?”
周朗猝不及防:“……一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