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年輕的時候千萬不要輕許諾言。”登機前周朗對新助理小峰說。
“為什麼?”
“女人會當真。”
周朗承認他對女人的眼淚毫無抵抗力。雖然他會覺得無聊。他甚至無聊地想過如果某個永遠不肯讓人猜中想法的女人肯示弱給他哭一場,沒準他那晚會留下來幫她想條生路——當然她是不肯的。
“Jessica,”他無奈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能歇會兒再哭麼?”
言夏回到酒店,先就喝了一大杯水。
來室利國兩個月了,還是很難适應這邊的天氣。室利國沒有四季,就隻有旱季和雨季。聽說雨季也就時不時來場雨,并不會降溫,反而因為潮濕,蚊蟲猖狂——旱季更是炎熱。
她在酒店長住,包了個車。司機小孟是個年輕的華人,膚色略深,清秀腼腆。
征集公告投放出去,報紙、網站、燈牌。偶爾能接到電話,她會上門拜訪,總還是失望居多。不奇怪。國内拍賣行在國外沒法和蘇富比、佳士得一較高下,也很難競争得過人家本土拍賣行。
當然她原本也志不在此。
抵達室利國次日她就拜訪了U大美院教授裴約。裴約和張若儀神交已久,隻恨隔山隔海難得一見,因而對言夏十分熱情。聽了她的來意之後卻很為難:“……當初我和委托人簽過保密協議。”
話說絕了,就隻能另辟蹊徑。
這天是才從跳蚤市場回來,就接到電話,裴約的聲音像是有一點點猶疑:“你要是有空的話——”
裴約說:“那件事我實在無能為力。不過既然你是來征集藝術品,我多少還是能幫上一點小忙。”
他給她數了幾個本土藏家,末了遞過來一張灑金貼:“鄭氏集團當家人鄭磊意外過世,他夫人姓楊,可能是手頭緊,打算出一批東西。似乎遭到了鄭家人阻難,所以辦個酒會探探口風,看有沒有人願意入手。”
言夏猜這裡頭有一場豪門惡鬥也未可知,隻管連聲道謝。
裴約擺手道:“和我就不要這麼客氣了。總不能說,張老的學生千裡迢迢過來,我還讓你空手而歸吧。”
言夏登時就笑道:“那我回去謝老師!”
酒會布置得極具異國風情,拱門,石柱,外頭就是海。暮色模糊了邊界,一眼過去,天地蒼茫。
來客不多。此地華人口條極好,字正腔圓。言夏想起來小孟和她說過,這邊華語學校都是從台灣請的國文教師。間或也夾雜英文。
有個圓臉微胖的男子過來搭讪,自稱姓林,林深。言夏便知道是閩地過來的華人,笑着哼了幾句閩地小調以拉近距離。隐約聽得“滋滋”聲響,左顧右盼也沒找到源頭,忽然間燈火盡滅。
黑暗裡此起彼伏的輕叫聲。
林深趁機握住她的手:“别怕。”言夏沒作聲。她想把手抽回來。忽有人叫道:“月亮!”一時人齊齊都往外看。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皎皎銀輝,照得天地之間纖毫畢現,恍若透明。
明明并不是太罕見的風景,但是當此之際,不由人人心裡都冒出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偌大的廳裡靜得呼吸可聞。就隻有潮汐一波一波上來,又一波一波下去。夜霧彌漫,月亮挂在天上,亘古至今;月亮浮在海上,随波逐流;月亮——人們終于意識到了:這裡有三個月亮!
就在海天之間,似玉非玉,晶光四照。
它直奔衆人而來,就仿佛流星劃過海面,留下銀河璀璨。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人們屏住呼吸:不、不是月亮。甚至不是月亮的投影。
不知道是誰率先舒了口氣:“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我今兒個算是信了。”
“明永樂甜白釉寶月瓶。白如凝脂,素猶積雪,一代絕品名不虛傳。”年輕女子聲音清銳,如溪水叮咚。有人回頭看她,有人交頭接耳,問出聲者何人。但似乎并沒有人認識這個陌生的華裔女子。
寶月瓶進入到廳中,人們圍上去,方才看出其中端倪:原來是底下裝了傳送帶,難得打光極妙,将甜白釉潤、薄、透的特質發揮到極緻,加之形狀酷似,遠遠看去,可不就恍如明月雙生?
便有人想起陌生女子的話:“果然是……一代絕品啊。”
有人愛不釋手,有人沉思不語。都知道這麼大張旗鼓地滅燈、拟月,自然是有所圖,包括那個解說的神秘女子,都可能是主人安排。
“又來了!”
這次是有了心理準備,視覺上仍倍受沖擊:那就仿佛是一朵蓮花,乘風破浪。夜色渺茫,月光與水光都是周身華彩。人們出不了聲,就唯有歎息——想必古希臘的哲人看到海倫,也隻能歎息。
“清雍正,胭脂水釉蓮花盞。”神秘女子又說道,“是以黃金為着色劑的低溫釉,因色如胭脂而得名。”
有人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是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