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設定在五月中。
時間非常之妙,正網上熱度方興未艾,電視台專題一個接一個,而距離春拍還有大半個月,既可以視為單獨的拍賣場,也未嘗不是春拍預熱。行内都知道輕重,多少有點搖旗呐喊的意思。
拍賣早上就開始了,永嘉是周朗親自上陣。
言夏從前就觀摩過他的拍賣場,有現場也有視頻。他的風格非常獨特,仿佛就吊兒郎當站在那裡,很放松地給人介紹他心愛的東西。人們被拉進那種氛圍,就會生出信念:出多少都值得。
言夏模仿過,最後放棄了。她自問做不到這樣舉重若輕,毫不費力。有些人生來毫不費力,有些人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才讓自己看起來毫不費力。
開場是件底價30萬的鬥彩描金折腰碗,乾隆年制,很快叫到60萬,以66萬成交;然後一件松石綠地描金折沿盤,也是乾隆,80萬起價,追到103萬落槌。
第三件是隻年代不詳的礬紅青花,制作明顯比前兩件精細,起價120萬,周朗笑着說:“這件上不了兩百萬我把拍賣槌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起了作用,競拍者你追我趕,竟追到747萬才停。
拍賣槌落定,六倍成交,場子徹底熱了!
兩小時拍出去一百多件,成交率超過90%,大部分以兩倍到多倍于底價的價錢成交,最駭人的還有幾件10倍。
下午場輪到天曆,計劃是言夏開局,鄭英恺收尾。
言夏面無表情吃着工作餐。場地昨天看了最後一遍,麥克風試了很多次。她今兒穿的這件equipment真絲襯衫半新不舊,人處在最舒服的狀态;嗓子這幾天情況也好,不嘶不啞,聲線穩定。
萬事俱備。
周朗有點疲倦,去吸煙區吸了支煙回來,言夏在休息室裡。
“言小姐看起來有點緊張。”
言夏看他一眼。
“可能有個更緊張的情況……”
“剛貴公司有人接了個電話,像是家裡出了點事。”
言夏拿起水杯,她不渴,但還是喝了一口。
鄭英恺過門檻的時候差點絆倒。
他徑直走向言夏,甚至沒有看到杵在邊上的周朗:“小言咱們倆能不能換個次序,讓我先上?”
言夏眼睛都沒眨:“好。”鄭英恺和她沒什麼交情,不是萬不得已,不至于拉這個臉來求她;既然是到了萬不得已,刁難隻會帶來怨恨——遲早還是要答應的,不答應隻會壞公司的事。
無此必要。
她應得過于爽快,以至于鄭英恺愣了一下,把打疊好的一長串理由給咽了下去。點點頭走開了。
周朗挑了挑眉。
鄭英恺畢竟是有功底在,開場前再怎麼六神無主,一走上拍賣台自然而然笑容就挂了出來,口條也順了。開局一件五彩描金,繼而一對粉彩山水紋盤,雖然不如周朗出色,也漸漸走高。
言夏一件不漏聽完,沒有那件成化釉裡紅。也不奇怪:這件是留作壓軸。如今壓軸的人換了她,自然該由她來出手。
百上加斤的重。
手心裡全是汗。夢裡的蛇慢慢兒從背脊上爬過去。
所有人都在看她,等她出聲。這些目光中有特别冷的;言夏的目光過去,周朗和張莉莉面無表情坐在台下。這人沒有表情的時候像台冷凍過的CT機,無時無刻不在掃視——這個人看好她。
想必她身上有值得被他看重的東西。
這個念頭讓言夏生出一種奇怪的信心。她抓住拍賣槌,喊出第一件拍品:“清中期描金地粉彩萬花碗,起拍價80萬。”
拍賣場裡靜得像夢。
但是還好,并不像夢裡人人回避她的目光。今天的競拍人裡至少有三位熱衷于清瓷。但她還是像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才等到有人舉牌,有人跟進。開始此起彼伏。氛圍比上半場也沒差太多。
“……270萬——270萬一次,270萬兩次——270萬三次!”
拍賣槌落定:“恭喜!”
也許是笑容過于真情實感,好幾個競拍人跟着笑了。她下意識往周朗看,周朗沒有笑。
“落槌還是快了一點,”張莉莉評估,“不過這是她主槌的第四場拍賣,能控制到這個程度,也算是不錯。”
“台風和韓慎不一樣,韓慎穩健,她要活潑一些。”
“應該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周朗說。
“……對拍品的理解很到位。”張莉莉補了半句。通常拍賣前會發放圖錄,所以拍賣過程中基本不會額外介紹,最多不過見縫插針的三五句,這個言夏,倒是把這三五句話玩出花了。
這句話讓周朗笑了:“張若儀的學生……”張若儀業内聲望很高,言夏被天曆招攬,可能是做瓷器鑒定起家,不知怎的搭上韓慎。
“霁藍釉描金龍鳳紋賞瓶,清光緒。”光緒年間瓷器很難拿到高價,起拍16萬,還是流拍。
“礬紅彩描金趕珠雲龍紋太白尊,清道光,起拍100萬整。”